第83章 9月3日(1 / 1)

天黑之后,蜡烛的火光摇晃,库洛洛脚边是凌乱堆叠的书籍,团员围过去,像是趋光的恶虫。

我坐在疏离他们的角落,一个困了可以歪头抵住箱子的位置,像是公交车的靠窗后座,我也时常看窗外,好像我真的是在等谁来救我一样。

库洛洛:“窝金向来以压倒性的实力著称……等到天亮要是他还没回来,那就改变计划。”

他说着视线投向了我。一种审视和试探的眼神。我当然已经有把握窝金绝对回不来,也猜到了是谁杀死了他。可是我并不站在他这边。于是我只歪了歪头,装作对他偶然间投来的视线感到困惑,新发型的发尾戳进了嘴角,我不耐烦地吹开,再回过神来,他已经继续低头靠着烛光看书了——心底扬起一阵没来由的失落感。

这样一直到了天亮。

清晨的亮堂溜到手背,觉得自己掉进了光的白色漆桶。

信长率先开口:“团长,天亮了。”他的声音好像还停留在夜里,一种沉重的晦暗不明。

库洛洛抬起头来,很显然他已经思考过该怎么改变计划了。团员们实际上在等待他的命令。

“安德。”他叫我的名字。同时十二双眼睛齐刷刷投向我。

“好吧,我回避。”我垂眸作出投降的手势打算走得再远一点。

“不,你是怎么想的,我想听听看你的意见。”他说。

“我的意见……站在谁的立场。”

“我的立场——你想过吗。”

“我很少考虑受害者的想法,但我有在为你找想。”

我靠在墙上,插兜,摸到躺在里面的天平项链,手里有可以把弄的小东西让我觉得心安,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接下来的话,说少还是说多都是致命的。

“有一点很奇怪,如果窝金死了为什么没有具体的消息。□□很看重面子,被挑衅后一定百倍报复,如果窝金被抓住了,而他又不肯透露情报,很有可能会被用刑之后把照片发布到网上以泄愤和引出……我们。”如果是站在他的立场,应该要用“我们”这个称谓。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这是因为杀死窝金的人在处理尸体的时候并没有其他家族的参与,即窝金完全死于诺斯拉家族。诺斯拉家族本身对十老头的依赖性不高,相反,他们想要占据十分之一。这样的关系下,他们直接私自处理了窝金的尸体。”

——将矛盾转移到十老头和诺斯拉之间的□□内斗。

侠客:“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诺斯拉是想要让我们和十老头对抗以在之后趁机上位,那么更应该把窝金死掉了的消息传出来,让十老头亲自下令杀死。而不是将杀人的身份揽在自己身上。因为我们现在更想知道谁是锁链手。”

富兰克林说:“我觉得是私人恩怨吧,和我们有仇的,所以才想要手刃窝金,而不是交给十老头。”玛琪认同地点点头。

我说:“嗯……可如果是旅团被轻视了呢。一个小小的犯罪团伙,仅仅十余个人,找到不就等于杀死吗?被一个家族轻易杀死难道不正常吗?说不定□□内部正在进行着哪个家族踩死的蜘蛛更多这样的捉虫游戏呢——得让他们认知到一些事实。”

“何况‘我们’直接对上诺斯拉也不会顺利,感到被羞辱的十老头一定会想在最快的速度内将旅团一网打尽,而诺斯拉恰好也在十老头的管制下。在下次拍卖会开始前,□□一定有动作。”

侠客:“没错,追杀锁链手必定会和十老头对上,因为我们还未知晓锁链手的真实身份,而他藏在□□里。”

信长问:“不能把锁链手引出来吗,或者□□的人。”

“可以试试,虽然我觉得没什么用,或者说会引来大量无关的人。”

信长:“ 怎么说?”

“前面说了,对于□□来说,全灭旅团是肯定的,重要的是时间,也就是最好在拍卖会之前解决掉旅团或者加强警戒保证拍卖会正常举行。那么他们可能会有这些策略。”

“一、在友客鑫内发动全城悬赏。普通市民成为眼线,而有战斗能力的则会根据情报追击旅团,这样的情况下很难把锁链手引出来,反而会有很多只为了钱而来追击旅团的人,效率很低。”

“二、成立专门的队伍。在十阴兽全灭的情况下,十老头只能向外雇佣杀手,向内由各个家族提供可靠的保镖。”

“三……不,这个还是算了。”

“怎么了?”库洛洛问。

“优先级错了,比起击杀旅团成员,他们更想让拍卖会正常进行。我原本想的是他们会制造一个假的拍卖会瓮中捉鳖,但显然他们不会这么做。”我回答。

“你想好怎么对付他们了吗?”

“我吗……记住买家的脸,拍卖会结束后一个个套麻袋把东西抢回来——所以我们一起去拍卖会吧?”

侠客拆穿我:“你一看就是想出去玩吧。”

我矢口否认:“怎么会~这可是收藏癖的乐趣啊,套麻袋之后扔到海里沉下去,过几天就能浮起一个个灌汤包,很好玩哒。”

麻袋是皮。

腐尸是肉。

尸水是汤。

“嗯,有点意思~”西索用扑克牌尖抵着下巴附和。

“肉食者死于肉糜,我喜欢这样的前后呼应。”生前、死后。

“我猜你一定会在制作过程中半途而废,” 库洛洛泼冷水,他起身走到我面前,手心向上摊开,一副很理所当然地讨要的样子,“拍卖会,我也想去玩。”

“干嘛?”

“参会许可证。”

“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昨天搜到了。”

“……”这个盗贼原来还这么擅长把“摸”字偷梁换柱成“搜”这样正当又疏离的词汇。

我拿出参会许可证,正要放到他手上,又迅速抬高手,扬起下巴,说:“可我也不一定要给你。”

他说: “我拿一具尸体和你交换。”

“谁的尸体?”

“你的尸体。”

“……”

“换吗?”

“换。”我把参会证递给他。

我之所以不能直接离开这里便是没有正当的理由,我无法撇清和旅团的关系,家族也会陷入危机。但是如果我死了,我就不用回去了。他给我一具尸体,是给了我一个脱身的办法。

“我以为你会享受在□□里占据地位。”他接过参会证,简单翻面观察后说。

“一开始只是觉得‘首领’这个称呼很好听。”

我是会为了“博士”这个叫法去做科研,为了“指挥官”这样的名头去当兵的人,因为很多时候我实在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而这些身份会自动安排好我的位置。

“但看来还是自由得无所事事最适合我。”

他只隐隐约约地笑了笑,然后背过身对众人说:“现在开始分配任务。”

“信长、玛琪你们两个去把锁链手带回来,任由你们处置。就算带来别的人也一样。”

他还问我讨厌制定规则的老头子吗。

我告诉他我打算让十二岁的小女孩帮他们缓解老龄化问题。

他又问:“揍敌客怎么样?”

“用着挺顺手的。”

“那就用你最常用的那个。”

他便拨通了电话,他们几乎不寒暄,也不试探背后的意图,半分钟内聊到价格,而库洛洛总是很大方,也许他脚边堆叠的几页纸能抵得上一个人头。

在此之前他和侠客交代了一些事情,团员里有可以复制物品的念能力者,那是一个矮小的、只露出一只眼睛的沉默寡言的人。以他的能力为策略的基础盗走拍卖品,之后复制已经露过脸的团员,制造出假尸体脱身,其中也会有我的一具,但是为了区别于团员,我的尸体必须受创严重,造成一种被绑架后造成非人虐待的直观感受。

我立刻联想到黑色大丽花,想到波德莱尔的《腐尸》。

想到一个女人被截成两段,在这样夏天还未完全结束的九月份,在水汽和热汽中煎熬,发烫,滋长蛆虫,瘫软又僵硬,恶心得像是手指戳进溃烂腐败的蛋糕,把奶油和面包搅和在一起,舔舐干净。

我将联想中陌生女人的面庞用橡皮擦破,换上自己的模样,再用剪刀把自己戳碎。

我的内心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对死亡的“恐惧”——更准确得说是敬畏……要是再确切一些——

兴奋。

一种摇摆不定的晕眩,意识无比清醒,情绪却到处乱窜——一种我无限追求的活着的直觉、一种存在着的感知。

我竟可以亲手杀掉我自己。

我竟可以旁观自己的死亡。

我尽可以折磨自己至死。

我想象到我跨坐到自己身上。

两只手裹住自己的喉咙,用力。

像是要挤干湿毛巾,看自己的四肢机械式地抽搐,然后在快要窒息时收回手——这样反复多次。

代入自己是毫不费力的事。

我能体验死,直到厌烦为止。

连死亡都被掌握了。

鼻子一股温热。是鼻血。

——“揍敌客找你,”库洛洛把手机递给我,他看到我捂着嘴,血从鼻子淌出来,然后像是下楼梯似的走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在小指末尾悬挂良久后啪嗒坠碎在地上,坠落点逃开了一圈灰尘,他问,“你没事吧。”

他问我有没有事,而我知道这不是关切的语气。

“没有,刚刚想得远了。”我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接过手机。伊路米知道我在这里并不奇怪,我被绑架的事情在□□一问便知。在一顿嗯嗯好好之后,我把手机还了回去。

“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保护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雇主。”

“这不算理由。”

“这为什么不算理由。”

他静默了一会儿,像幽闭暗室的沉默。他微微叹了口气,靠近,手穿过我后脑勺的头发,拥近,俯身,额对额。

我听到他贴得很近的声音:“想清楚,为什么要保护我。”

作者有话要说:吃饭睡前不要搜黑色大丽花。

为了证明我不是感情线白痴,我决定写chuang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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