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无限(一)(1 / 1)

9月19日,今天一天的行程都由库洛洛安排。外面天气很好,一台电梯也开通了。一切顺利,好像世界很欢迎他们一起赴死。

她醒来后第一个问题是“这里是哪里”,不是“你是谁”或者“我是谁”,这是很好的第一反应,至少她记得他,并且不把他当做敌人。

他不需要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的问题,让她自己反应一会儿。她会去检查日历,会低头看自己的发色,爱洛是奶黄色,安德则是黑色。也许要五分钟,慢一点要十分钟,她最终总会想起来现在是哪个场景,她又该进入哪个角色。

“早上好。”她说。

“早上好 。”

“我做了一个梦。”

“……”

她继续讲:“梦到昨天的事,梦到在我走进电梯之前,另一个我拉住了我,但我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很不安,想要赶紧逃走,赶紧结束。然后电梯门关上了,我听到了机器发出不太妙的声音。”

她在讲昨天早上发生的“意外”。

“我下落得很快,失重,我以为马上就会死掉,但是并没有。我被关在电梯一样黑色狭小的箱子里,不停地下坠。我确信下一秒就会死,但是下一秒又还活着。”

“死亡在驱逐我,却又紧追不舍。像是薛定谔的猫,在死与不死的猜忌中被迫存在。”

“但是后来我习惯了失重感,反而觉得待在里面是安全的。”

“库洛洛,这是所谓杀人之后都会做的噩梦吗?”

他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类似的体验,就算是第一次杀人。”

“也对,怎么也不该拿这个问题来问你。”

他问: “你的噩梦一般是什么样的?”

“嗯……有时候是平静的水面,但它永远不会改变状态。有时候是一个我无法认知的事物在我面前迅速收缩和膨胀,没有规律,也无法被分类……我不太能描述地清。”

“对不起,我不太好,我有点乱——我要去洗澡。”

她把自己从他的怀里抽离,却被他施力禁锢住,手覆盖在她清晨凌乱的头发上,安抚道:“再赖一会儿床也没关系,安德。”

“库洛洛,放开我,我很不舒服。”

“我知道,但是你接下来会做的事和虐待自己没有差别——深呼吸,你听到厨房漏水的声音了吗?”

“滴答滴答”有规律的水滴声响了一整晚,没有人维修。

她说:“嗯,那是我用来计时的。”

“那你听到楼下汽车开上马路的声音了吗?”

她认真去听,虽然是很遥远的声音,但也能听到汽车的轰鸣声和喇叭嘀嘀叫唤的声响。于是她又点点头,说:“我还听到楼下的住户的脚步声。怎么了吗?你想说明什么?”

“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吗?”

“废话!听不到你就死了。”

“现在你再重新去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奇怪……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不再感到压抑混乱、呼吸急促,过载的感知力似乎被什么东西隔断,她困惑地歪歪头,“为什么?这是什么原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是以前不知不觉间掌握的方法,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总有注意力的着落点吧……一些足够引起我兴趣的事物往往能帮我从沉浸思维的状态中走出来。”

她问: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可以接受。”

“那么对于人类的看法?”

——“他们很有趣。”

“即使这样也愿意和我殉情?”

——“因为这个世界是你的,撇开你就什么都不是。”

“……你真的很擅长说情话。”她发自内心称赞道。

“谢谢夸奖,今日限定。其他时间我都尽量收敛。”

“……”但他也许并不知道如何收敛。

她今天认真打扮了。一件纯黑又规矩的及膝短裙,露出笔直白皙的双腿,穿着一双白色的圆头小皮鞋。用粉底遮住眼底隐隐发青的血管,淡淡的腮红掩盖苍白,口红增添了几分气色。

出门前,查看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阵雨,两人都没提起要带伞,只是下意识地构想殉情场面,在背景画面添加了雨幕。

从电梯走出来,看到满地的鲜花,鲜花纷纷朝向电梯里金属折叠残破的废墟,其上红里发黑的血渍点缀着。它们都是用来祭奠这个惨死女孩的。

警戒线还明晃晃地拉着,远处走来两三个叼着烟的男人,都带着手套,手里拎工具箱,看起来像是来继续昨天的工作,清理死亡现场的。

她站在电梯口发呆,电梯叮叮作响催促她离开,而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直到库洛洛从不远处走回来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他问。

“这个场面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既视感?”

“……不太像,我说不清楚。”

“走吗?”

“走吧。”

解决完早饭后,他们先是去看了一场电影。很通俗意义上的爱情电影,坐在中间右侧的位置上。左边是一对情侣,右边也是一对情侣,前面和后面都是牵着手说说笑笑的人们,所以按照规律,他们也是一对情侣,没人会质疑。

她在电影正式开场前自然而然地观察这些包围他们的男男女女,行为举止怪异到似乎她怀疑他们会在电影画面进入夜晚的瞬间,在全然黑暗的环境中突然暴起刺死她。

如果问她这是在干什么,她会回答“这是间谍的职业素养”而全然否定是过度警惕的被害妄想症或者安全感缺乏。

“确认安全了吗?”他问,完全配合她。

“嗯,”她点点头,然后露出狡黠的笑意,手指弓起来捂住嘴,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你旁边的那位女性,她是性工作者,她看了你好几眼,可能会往你的口袋里塞名片。”她断断续续的温热气息溜过着他的耳侧,像是小动物的抓挠。

他微收下颌,露出浅浅淡淡的笑意,趁着身旁的陌生女性转头与伴侣交谈时,从口袋拿出名片,递交到安德手里:“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只能上交了——她的腿很烦人,总是越过界。”

安德手里是一张用词露骨的名片,背面是那位女子香艳的个人写真。她把食指抵在唇中,作出“嘘”的样子。然后坐正身子,侧过身问另一旁的一对男女:“不好意思两位,请问有纸巾吗?”

“哦,有的,请稍等。” 一位女孩打开包翻找纸巾。同她一起的男孩则在两人中间默默等待,因为只隔着他一人,把纸巾递给安德并不困难。

安德接过纸巾,礼貌地面带笑意,说:“谢谢你。”再次坐正的时候,名片已经不见了。

“不客气。”女孩说。

话音刚落,全场一黑,电影开场了。

男主角很帅,女主角也很美。两个人性向也都符合对方的性别,最大的问题是生殖隔离。按照宣传海报上的描述,似乎男方是魔兽幻化而来,在某个月圆之夜,他忍不住暴露出了尾巴,无法抑制对女主的嗜血冲动……故事由此展开,听起来是十分古早的奇幻爱情故事。

她问库洛洛为什么选这个电影。

“因为很卖座。”他解释说,“今天的安排都基于两个原则,一是爱情,二是正常。所以看完电影我们就去教堂参加婚礼。”他也许不知道剧透很让人丧失惊喜和体验感。

在安德看来,这电影前半段是《暮光之城》,后半段是《美女与野兽》。

她从电影开始五分钟就开始哭,以至于一旁的男生侧过身与她搭话时被吓了一跳。她哭得很平静,泪痕一侧一条,细细长长,连妆都没花。

“请问你还好吗——”男孩说。

“啊?嗯。”安德用借来的纸巾擦去眼泪,“不好意思,我一直被说情绪太多,太感性了。”

“额……”男孩抬头看了看电影,确信现在没有任何感人至深的爱情场面,两位主人公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用在意我,你是要出去吗?”安德问。

“是的。不好意思。”男孩说。

这位坐在安德旁边的倒霉蛋无意间摸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口袋里的卡纸,把书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放进包里,借着手机的光才看清了这是什么东西,慌乱之下,为了不让女朋友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觉得有必要早点去放映厅外处理掉。

可是这黄色卡片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他口袋里的呢?他确定走进电影院之前口袋里还是什么也没有的,他原本以为是旁边黑色中短发的女孩塞进来的。然而她一举一动都体现富家小姐的贵族礼仪,眼神却淡漠得充斥着轻视不屑,光是一眼就能肯定她不是那方面的人,何况名片背面照片上的人身材和相貌都要比她成熟一些……

安德把腿侧向一边,空出能让人通过的间隙。

他跨过安德,再跨过库洛洛,挪移到第三个位置的时候,他的疑惑被解开了,借着电影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看清了女子的样貌,呆愣在了原地。

安德头倾向一侧,被库洛洛的肩膀稳当接住。她的手臂越过分隔座位的扶手,手指落到他手背与手指骨节连接凸起的部位,人们会借用这些凹陷和凸起的间隔来数月份的大小,凸起是大月,是31天,凹陷是小月,是30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学不会这些技巧。他扭动手腕握住她,冰凉的体温。

—— 她压低声音说:“我想和你做。”

——“现在吗?去附近找酒店?”

似乎是见男孩挡住了女人的视线,女人的伴侣全然不顾公共场合礼仪对男孩大声斥骂:“赶紧走啊!我们都看不见了!”

并不是男孩不想走,是他走不了。

女人的腿勾住了他,高跟鞋在他的脚踝处磨蹭,那是一双尖头的浅黄色高跟鞋,连着白色丝袜,像是往牛奶里灌了粘稠的蜂蜜,不由分说地黏在了男孩的腿上。见男孩没有表现出嫌恶,只是脸红彤彤地不知所措,手不自在地擦汗,见状,她把另一只腿夹进了男孩腿.间。被女人调戏的男孩奋力从禁锢中挣脱出来,落荒而逃。

——“噗嗤……我会忍耐的。”安德幸灾乐祸地暗自偷笑,“看来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她开始合眼小憩,哭累了就想睡觉,她的精力很容易被消耗光。

库洛洛立刻明白了她刚刚的话是在补充隔壁座位的旁白,简直像是电影的场外花絮,她发表男孩的内心独白,他则是替女人念台词。

不过被安德一搅和,旁边的女人的确对他没了兴致,她立刻转移了目标,再没有向他投来别有用心的肢体触碰,这对于她来说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勾引手段,但他却要忍住杀人的条件反射。而他不想把约会搞砸,嗯……应该说是殉情吧。

正如安德所说,男孩过了十分钟仍然没有回来,然后是女人离开座位,再是女孩从座位的另一侧领着包走出放映厅,最后是女人的伴侣。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两边都已经空空如也,空旷得勉强能呼吸了——她真的很擅长把人赶走。

电影开始滚动鸣谢字幕,观众纷纷起座,她被此起彼伏的啪嗒啪嗒声吵醒了。

她问:“嗯?结束了?”

“嗯。”

“结局是什么?”

“男主把女主吃掉了。”

“哈?真的?好敢拍——用什么方式?”

“黄油香煎。”

“那得用多少黄油啊,你在骗我!”她气鼓鼓地说。

“嗯,因为我觉得这样说你会有食欲,去吃午餐吧。”

作者有话要说:是在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