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1 / 1)

回到庄子上,逢恩命人打马送来了几沓账册,说是有盐务要事让闻景处理。

林绾回了院子,躺在榻上翻阅着刘伯送来的账目。

她虽对刘伯放心,但账目还是要看的,每个庄子每年的收成多少,产业又该如何打理,心中要有数。

这是她这几年来打理闻家的产业的心得要领。

用人不疑,但也需时时跟进。

桂秋端了一盏冰块进来,用帕子仔细裹着,敷在林绾的脚腕处。

“大娘子的脚腕白嫩,身上又带有甜香,奴婢每回见着就要感叹一回。今晨在山上,您就真没见着主君有何表示?”桂秋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

林绾放下账册,指尖碰了碰冰碗,霎时凝了一层寒气,又被近处的炭盆火气消融。

“这样不好么?”

桂秋说:“您现在的日子确实自在,可若是没有子嗣,届时难以同余春堂那位……”

她话说到一半,又怕隔墙有耳,没再说下去。

林绾却明白她的意思。

思忖片刻,吩咐道:“今晨主君也累着了,过会儿让厨房熬碗滋补的鸡汤,我送过去。”

“可是您的脚……”

她试着动了动脚踝,眉心微蹙,而后笑道:“还能动。”

不论真实还是实意,装就要装到底。

她端着鸡汤走到闻景院子时,屋内正好在会客,是逢恩派来送信的人。

他们聊了一会,屋门“吱呀”一声推开,那人看见林绾,躬身行礼。

“见过大娘子。”

林绾冲他点了点头,“主君还在里面吧?”

那人微微颔首,旋即转身离去。

桂秋却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半晌后忽然说:“大娘子觉不觉得此人眼熟?”

林绾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不记得。

“夫人,进来吧。”里头的人唤道。

林绾接过汤碗,一瘸一拐地走进屋,正好看见闻景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夫人脚伤未愈,怎么不好好在屋里待着?”

见他关心,林绾顺势坐在他身旁,压着嗓子说:“官人方才背我下山,想来也是累着了。我的腿并无大碍,冰敷了一会便好得大半了。”

闻景笑了一下,没说话,提笔在书页上勾勾划划,神情颇为专注。

林绾在屋内扫视一圈,上回来时没留意,今日一见才发觉,闻景屋子里的布置实在少得可怜,仅有一床一桌还有一张书案。

比起她的院子,这里可以算得上是简陋。

显然也不是刘伯的安排,只能是闻景事先命人撤换了。

闻家堆金积玉,不论是扶荷轩还是余春堂,每月的开销都如流水一般,不甚节制。

而经商多年的闻景本人却十分节俭,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度,其余的都不会胡乱花用,对扶荷轩和余春堂的奢靡行为也并不过问。

说起来,闻景实在算得上一个好夫婿。

她默默走向书案,揽过研磨的活计。

二人鲜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刻,林绾忽然觉得,若是闻景身体康健、能活个几十载,或许他们也能做一对寻常的夫妻。

轩窗外,游廊上的下人来来往往,面带笑容地交谈着。

林绾有些无趣,便将她们喊来。

“大娘子,外头的庄户在收崧菜,今岁的崧菜收成好,打过霜更是鲜甜美味,您要不要去瞧瞧?”

这么一说,她就有些兴趣了。

从小养在府里,虽也见过庄户人家收菜种菜,但只是遥遥一瞥。

林绾挽起袖子就要往外跑。

书案旁,高足香炉沉香袅袅。

闻景并未抬头,执笔在纸页上落下最后一笔,唇角微微勾起。

方才逢恩派来的人,除了递送盐务的账册外,还递了两封书信。

林绾就站在书案旁研磨,只需稍稍往他的方向瞥一眼,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信纸上的内容。

其中一封,闻景并没避着她,信上所说,温表姑娘感染风寒,府里请了好些大夫看诊,伤病也无好转,赵氏来信催促二人回去。

另一封,还未启封,却是吴海的字迹。

笔尖在砚台上沾取墨汁,微微抬起,豆大的墨汁滴落,浓稠粘腻。

林绾的脚伤还未好全,走起路来脚腕处隐隐作痛,但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像一缕风似的飘过游廊,走到庄子上的田地里。

桂秋惊讶地看着她步履如飞,急切地唤道:“大娘子慢些!您这腿可经不起这样折腾,您等等奴婢!”

“无妨!”林绾回头冲她远远一笑,大步朝田里走去。

田里的庄户正在劳作,背篓里已装满了一筐筐崧菜,见着大娘子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

“大娘子!”刘全带头见礼。

其余人纷纷躬身,林绾连忙制止:“你们忙你们的,不必搭理我。”

庄户们腼腆地笑着,又弯下身子,将地里的崧菜连根拔起。

刘全是个好动的,见林绾来,兴致冲冲地跟她介绍这崧菜的收种时节,还有一应烹饪方法。

随后,拉着她走到田地边上,指着树上挂着的一串串柑橘。

“大娘子您瞧,今岁的柑橘长得相当好,又大又甜。”说罢,他伸手摘下一个,递给林绾。

林绾也不客气,剥开便送进嘴里,鲜甜的汁水从喉咙滑下,好似脾胃都得到了满足。

看还不够,林绾挽起袖子,便跑到地里同庄户们一起摘菜,摘满一箩筐后,庄户们热情地央着林绾拿回院子里去。

从前的主君主母下庄子巡视,哪有跟庄户们一起劳作的道理?

而现在的大娘子丝毫没有架子,他们见着很是亲切,背地里纷纷称赞着主母贤惠。

林绾盛情难却,也过足了瘾,便让桂秋收下。

“今日晚膳便用崧菜罢,另外多摘些柑橘送到官人院子里。”她嘱咐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砰”的一声轻响,细碎的雪粒落在她身上。

刘全忽地一激灵,猛地冲向田边正弯腰捧腹的几个孩童,一边制止他们一边向林绾道歉:“大娘子对不住!这群皮猴子平时野惯了,没大没小的,无意冒犯!”

不只是刘全,田里的农户们认出是自家孩子,也着急忙慌地上来道歉。

桂秋一面擦拭着林绾肩上的雪渣,正要开口,就看见林绾蹲下身子。

片刻后,一个小小的雪球从她手里抛出,砸向方才出手的孩童。

孩童们一下子兴奋起来,本就觉得庄子里很少能见到像林绾这样貌美的姑娘,想拉着她一起玩,如今得到了回应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纷纷弯下腰在雪地里团雪球。

林绾脱下狐裘,穿着一身藕粉色襦裙奔跑于雪地中,跟三两孩童一起嬉笑打闹着,雪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好看的曲线。

庄户们渐渐放下心来,继续忙手里的事情。

桂秋抱着衣裳站在一旁,满脸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小声呢喃道:“我们家姑娘,还是孩子脾性啊……”

随后,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转头一瞧。

“见过主君,您怎么来了?”桂秋有些诧异。

此时日头稍斜,细雪飘飘扬扬落下,闻景握着竹节伞骨,清清冷冷地站在槐树下,掀起眼帘望着雪地中那抹藕粉色。

“该用晚膳了。”

屋舍已升起袅袅炊烟,天际染上层层橘红,桂秋乍然惊醒,连声道:“是奴婢忘了时辰,耽误了主君和大娘子用膳!”

闻景应道:“无碍。”

桂秋正要跑去唤林绾,走出两步脚下一顿。

这样的小事,使唤个下人来传就好,何以至于劳动主君亲自来唤?

她的嘴角又压不住了。

林绾跟孩子们道别,接过桂秋递来的手炉,意犹未尽地说道:“这庄子上的孩子精力可真是旺盛,绕着田边上跑好几回了,我喘得不行了,他们还央着我再玩几轮……”

话音未落,看见桂秋朝她努了努嘴,转头一瞧,就见闻景站在前面,当即有些诧异,快步迎上去。

“官人怎的来了。”

闻景垂眸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手指,顺势接过桂秋手里的狐裘,替她披上。

“饿了。”

林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忽地反应过来:“呀,光顾着玩忘了时辰,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二人同在伞下,伞面朝林绾的方向倾斜,闻景一侧身子积了层薄雪。

“无妨。”

“庄户们今日收了崧菜,我亲自摘了一箩筐,已经让后厨烧上了。”林绾清脆的声音在雪地里回荡。

“嗯,见到了。”

“官人的事情可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

……

或许是没有外人,亦或是来到山野里,林绾在宅院中闷了这么些年,压抑的天性终于得到些许释放,整个人就像雪地里的兔子一般欢脱,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桂秋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地上留下的两串足印,一串平稳笔直,一串欢脱跳跃,不自觉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