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1)

相珩仙尊惶然抬手,果然摸到一手的泪。

华赢对此感到惊讶,其实并不奇怪,修为越过元婴境到了化神,便已经超脱人身超脱人欲,化神境不算真的成神,可流泪这般满含情绪的行为还是早被净化掉了。

流泪,好似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沾满泪的手无意识触了触头花,仙尊的眼泪自带威能,凡间的一朵普通头花哪能抵抗,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相珩仙尊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他凝视着掌心的一抹灰,神情竟如孩童般难以自持,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

华赢似是有感般,突然发现窗户下那小心保存的残破石剑,记忆纷至沓来。

“桑泠,你是宗门大师姐,修为精进也不可得意忘形。”

“师兄,我没有得意忘形,我只是看你笑了,真好看。”

“你境界提升我自然开心,这几柄石剑给你,好好修炼万不能懈怠。”

“知道了师兄,我一定好好修炼,一定让你多笑笑!”

……

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苍吴仙府大师兄,这种石剑不知给了多少人又给了多少把。

师尊让他教习桑泠,他对待她极为严苛,桑泠小小年纪没有一刻松懈过,憋不住时也曾质问他哭诉,为何要如此对她。

华赢只记得那时他敷衍回她,‘唯有实力强大,才能护住自己。’

这句话后桑泠再未抱怨,她将他所有的严苛私心都化作好意,她小心翼翼讨好他,努力精进实力只为博他一笑,所有精进的实力最后没有护住自己,而是在鬼渊外护住了所有人。

他忘了,他好似全数忘了,其实不过经年,他又凭什么忘了。

他是苍吴仙府大师兄,却从来不是桑泠的好师兄。

石剑残破,一如他现在的快要耗尽精血的身体。

他真是错的离谱啊……

华赢久久站在窗下,时间过得很快,就连这第七日也马上过去了。

相珩仙尊往外望了望,似乎一眼也不敢再停留,他声音沙哑挤出两个字:“走吧。”

他们又怎么配呆在这个地方。

华赢像是醒转,目光空若无物跟着相珩仙尊往外走,等他们出了门,回头,平嘉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往前看。

他一双竖瞳怔然圆瞪,死死盯着阁内唯一的小方桌,小方桌上只放了一样东西,是一方罗盘,曾是个法阵,如今已经用尽威力不过是个残盘。

时间突然回溯,一晃眼那时他刚刚被相珩仙尊带回,上面一位大师兄一位大师姐。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师门,师尊只教习他其他一概不管,大师兄异常严苛只知道让他修炼,那个大师姐也是个华赢第二。

他想,不过是他们嫌弃自己是半妖,才会如此。

可他是个半妖,需要这么个师门护身,他要有尊严活着,他讨厌所有人,但为了在这待下去,他将自己塑造成单纯无害的小半妖,他自小就学会了这一招,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但大师姐一眼看穿他,总是皱眉与他说,他只需做好自己,爱他的人无论他什么样都会爱他。

他表面应允,内心讽刺一笑。

他妖族父亲骂他卑劣,他母亲在他身上总能看见他父亲身影,恨不得能掐死他,他被掐个半死又被他母亲捞起疯狂道歉。

他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做自己绝不会被爱。

后来,大师姐在兽山发现他被妖兽围困,他那时浑身浴血只敢蹲在地上护住自己,兽潮外的桑泠看见他分外怜惜,等他再睁眼,大师姐已经朝她伸手,全身是伤仍满目柔和地唤他:

“平嘉,跟师姐回家。”

回家啊,他将自己手放在大师姐掌心,他们两都伤的不轻,只能互相搀扶着往宗门走。

那时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师姐啊你看你说的不对,如果你看到的是真正的我,你或许救都不会救我。’

什么顽皮跑去兽山玩,那不过是他哄骗大师姐的理由,真实原因不过是那日有弟子以半妖之名辱他,他想杀了那名弟子,可不敢,他怕事情败露被赶出宗门。

所以他只能跑到首山屠戮妖兽泄愤,他运气太背居然引起了兽潮,通身上下又只有相珩仙尊给的一方罗盘,罗盘内收了个法阵,让他危难时刻保护自己。

兽潮来的太猛,他掷出罗盘拖延片刻,竭力往宗门逃去。

可罗盘拖延时间太短,兽潮还是逼近,而那时他看见后方赶来的桑泠,于是他连抵抗都没有抵抗,做出了一副可怜兮兮凄惨模样。

大师姐果然心善,身受重伤救了他一命。

可问题是,这方罗盘为何在这?

它本该被兽潮湮灭的,除非有人目睹一切,在他掷出罗盘后将兽潮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为他拖延逃跑时间。

这人目睹他虐杀妖兽,看着他假装可怜,可还是拼着伤将他从兽潮中拽出,带他回家。

大师姐原来说的是真的。

就算是真实的自己,也是她的小师弟。

许久未曾升起的嗜杀本能突然就冒了出来,他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半妖,师姐这么久以来的教化有什么用呢,教化的他状似纯良,还真以为谁都会爱他这只半妖。

连婉那人在他这个半妖身边时,可是无时无刻不犯恶心。

真应该都杀了。

杀了连婉。

杀了平嘉这只愚蠢的半妖!

他面无表情回身,再也不似桑泠那个少年气的小师弟,他冷声道:

“大师姐不会死的。”

华赢眼神微动,而后还是一副了无生气,他道:“今日已是第七日。”

他一字一句说的尤为苦难,“我们还未找到桑泠。”

平嘉此刻异常冷静,一双竖瞳坚定万分,“师姐受的是十方咒,只有七日可活是小鹤门宗主所说,可众仙宗都在那,没有一个人知晓,为何他知晓。”

相珩仙尊看他一眼,神情哀伤。

平嘉字字凿下:“一介小宗门宗主,他能知道什么?”

华赢心底升起一抹希望,可有很快消散,“可无药仙尊也未曾质疑过。”

平嘉讥讽一笑,“不过是无知。”

院门被打开,被他称为无知的无药仙尊站在门口,注视着平嘉。

平嘉脸色丝毫不变,只冷冷看过去。

无药仙尊毫无情绪看他,而后道:“老夫无知,可还是要通知你们,桑泠找到了。”

相珩仙尊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脸上神情扭曲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华赢相比之下还算得体,只一双拳紧握死死不肯松开。

唯有平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竟生出了怯意,不知如何面对。

相珩仙尊急切地往外走,拖着无药仙尊让他指路,“桑泠在哪?”

无药仙尊动也不动,“就在宗门内。”

华赢脸上不自觉出现了笑意,“我找了她许久,没想到竟一直在宗门,如此骗我。”虽说着桑泠骗他,可他神情却是愉悦至极。

平嘉像是下了好大决心,就连要如何祈求师姐原谅都以想好。

他会听话做自己的,师姐说的她会爱本来的他,只要师姐回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他会杀了连婉,向师姐谢罪的。

这般想着,平嘉脚步更快,只怕没能第一个见到桑泠。

相珩仙尊与华赢也速度飞快,他们从不知要见桑泠竟会生出惶恐来,待会儿要如何和桑泠道歉,他们之间又要如何解除心结,他们还有好多好多要弥补的。

不过无妨,只要桑泠回来再找到连婉,他们就会有许多许多时间向桑泠请罪。

没关系,以前一切都会没关系的。

他们身后,无药仙尊冷硬声音传来。

“桑泠在仙墓。”

仙墓,只葬为苍吴仙府做出巨大贡献之人。

相珩仙尊师尊曾于百年前葬在那里,死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他,再过百年,他又将桑泠的衣冠冢立在那里,与他师尊仙坟立在一起。

左边墓碑刻着尊师之墓,右边刻着爱徒之墓,只有将桑泠葬在他师尊身旁,他方能安心。

立桑泠衣冠冢时,他取了一杯酒敬他师尊,絮絮叨叨在坟前念着让师尊在地上好好照顾桑泠,都是亲传徒孙一定要好好照顾。

桑泠跌落鬼渊后,他一日里要去好几趟仙墓,不是给他师尊施加压力在地底好好照顾徒孙,就是在桑泠衣冠冢前交代一定要跟紧师爷,不要害怕。

华赢也时常跟着一起过去,每每都是一言不发听他絮叨,平嘉从来不去,他总是坚信桑泠还活着,即使桑泠命灯灭了也始终相信她还活着。

愚蠢的可笑,可平嘉愚蠢的设想竟然成真了,只不过中间隔了数年,又隔了个小师妹连婉。

今日才惶然想起,他有多久没去过仙墓了,有多久没去他师尊仙坟那里拜托照顾桑泠了。

好像连婉入门才一年,他就再没去过,他好似都忘了,桑泠回来,他竟然也没想起那座衣冠冢,没有将那衣冠冢撤掉。

活人设个衣冠冢,该有多不吉利。

如今桑泠衣冠冢是什么样子,许久未去或许满是杂草慌乱不堪,相珩仙尊脚步更快,喃喃开口:

“她怎么去了这种地方,伤重去那多太不吉利。”

华赢也好似想起那座衣冠冢,立刻道:“”今日就把那座衣冠冢撤了,实在晦气。”

无药仙尊拉住他们,道:

“不必了,桑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