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1 / 1)

孪生为替 在酒 1969 字 1个月前

早知病恹恹的丈夫终有一日要走,可当牌位摆在眼前,还是叫梁韫恍若置身梦境。

走的时候还握了她的手,怎么回来就成了一块木头?

陆夫人见梁韫丢了魂,陪着她落泪,过了会儿才将仇彦青叫进屋内,“彦青,进来见过你嫂嫂。”

“嫂嫂。”

梁韫捧着牌位,眼光横扫向他,暗藏愠怒,“既知道我是你嫂嫂,适才又为何扮成你哥哥应答我?”

仇彦青不料这看似娇弱的女人会这样说,被她狠噎了一下。

他对梁韫早有耳闻,陆夫人说她有才有貌,但到吴县之前他都以为只是恭维。毕竟一个长在宅门里只见四方天的女人,还插手着生意,能是什么模样?

因此他以为梁韫是个平澹无奇的刻薄贵妇,不曾想她本人瞧着十分面嫩,见他时小跑而来,五色云肩上下轻晃,领她闯过一扇扇沉闷老旧的风门。

她的姿容谈不上惊艳绝伦,却莫名叫人移不开眼。后来细看,方知是因为她右颊的一颗小痣,在她娴静的脸上平添三分媚态。

不过当她一开口,仇家长媳盛气凌人的架势就又了端起来。

陆夫人见梁韫发难,连忙帮腔,“韫儿莫怪,彦青没有戏弄你的意思,他在外头长大,不似府里有那么多规矩约束,偶有莽撞之举,望你多多包涵。”

陆夫人将人拉来,“彦青,还不快向你嫂嫂道歉。”

仇彦青低眉顺眼,“请嫂嫂见谅,是彦青失言。”

梁韫气不打一处来,但这都算了,她眼下只想弄清陆夫人为何瞒着她怀溪的死讯,“娘,怀溪过世为何不早告诉我?怎么只带回牌位给我,我是他的妻子,怎能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千错万错是为娘的错!韫儿,望园里不能没有你,你得守在这儿啊。”陆夫人自有她的道理,听上去格外情真意切,“何况越多人知道,便越有可能走漏消息,如此一来,怀溪的筹谋也就白费了。”

“筹谋?”梁韫怔住,“何来筹谋?”

陆夫人四下看了看,上前来扶梁韫的胳膊,并不急着解释,“韫儿,上月我想派人送信回来,让你去送怀溪最后一程,也好叫他亲口告诉你,可怀溪他…没能撑到第二天就去了,我索性将他葬在清河,做完水陆,带着彦青一起回来。”

梁韫不解,“为何不葬在吴县?”

话头总算引到这里,陆夫人顺理成章说道:“韫儿,当年我怀这两兄弟时,肚子大过寻常娠妇,因此早有预感,生产时身边仅有两个仇府老人,一个是怀溪过世的奶娘,还有一个在清河带大了彦青。如今彦青回来,府里除了你我,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到这儿梁韫越听越不对劲,蹙紧了眉头。

“韫儿。”陆夫人顿了一顿,发狠似的下定决心,抓紧她道:“往后,彦青就是怀溪!”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砸在梁韫眼前。

梁韫猛然看向一旁默默无声的仇彦青,他面无表情,像是听着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事。

她明白了,全然明白了,这便是为何陆夫人要在这个节骨眼接仇彦青回来……如此一来她算什么?

陆夫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即说道:“莫要多想,于你我而言他就是彦青,你只管提点他造船厂的生意,别的什么都不必管。韫儿,你是仇家长媳,这四年造船厂都靠你替怀溪奔走,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你更知道该如何帮助彦青。”

话说到此,梁韫已然心领神会,只剩一声苦涩的哂笑。

言外之意不就是叫她和仇彦青假扮夫妻吗?

“我不愿…”

“不能不愿。”陆夫人绷起脸来,“你是仇家长媳,当与长房同进退,我膝下只剩你和彦青,你们若是不能挑起大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长房基业落入你两个叔叔手里?韫儿,你是你,彦青是彦青,何况这是我的授意,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都是为了怀溪,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这样决定。”

“可是这不合规矩,将来传出去——”

“不会,娘保全你。”陆夫人托住她的手,两个女人像细草绳左右拉扯,“韫儿,算娘求你!”

陆夫人眼下被逼到绝境,这法子保全仇家,只苦梁韫一个,她怎会不坚持呢?梁韫在仇家哪里说得上话,陆夫人既然已经强硬到了明面上,她也就退无可退了。

梁韫静了静,“娘,事出突然,容我好好想想。不过这件事我得说给柏姑姑商量,您放心,她是随我陪嫁来的,一心只为我好,不会走漏消息。”

陆夫人展露笑颜,对她点头,“只管商量,柏姑姑是个可靠的,你心里有话不要憋着,与我和她说。”

外间,柏姑姑始终在廊庑上候着,听门里说话声一阵低一阵高,很是焦灼,这可不是姑爷回来该有的氛围。

梁韫总算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只包袱,神情淡漠,面上挂着干透的泪痕。柏姑姑迎上去,梁韫不着痕迹挡她一下,像是刻意叫她别和屋里的人有眼神来往。

“走吧。”

“是。”柏姑姑纳闷地跟着梁韫,回到了述香居。

门一关上,柏姑姑连忙问:“少奶奶,大爷瞧着真是大好了,怎的不随您一起回来?可是还有话和太太说?他们都是一路回来的,这时候不该陪着您嘛。您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梁韫行至香炉前,想点一支安神香,手却抖得不像话。柏姑见状替她燃香,一回头就见梁韫坐在罗汉床上,抱着包袱两眼发直地淌泪。

柏姑姑大惊,蹲在她脚边,“少奶奶?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梁韫拿出包袱里的牌位,上头赫然是大少爷的名字。柏姑姑大惊,“老天爷,您手里为何会有一块大少爷的牌位?”

梁韫摇摇头,强忍鼻酸,在柏姑惊愕的眼神中说完了前因后果,柏姑姑听后神情异常坚韧,搂着她,像抱着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替她叫骂。

“依我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是假的!大爷准知道这一趟凶多吉少,却还一声不吭什么也不告诉您,四年夫妻,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柏姑姑可怜她,“少奶奶,我们回家去吧,不在这儿受窝囊气。”

梁韫泪也流干了,坐在屋里望着熏炉的白烟直挺挺往上升。

是啊,四年夫妻,到头来就剩一块冷冰冰的木头。

“可我还是仇家人,没有死了丈夫回娘家的道理。回去了又该说什么呢?仇家于梁家有恩,这些秘密是要烂在肚子里的,我就这么回去,爹娘不知真相,只会怪我。”

柏姑姑气得肝疼,“太太这次摆明是吃定您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如何,我是晚辈,长房轮不到我说话。既然太太都说她派人来接我见最后一面了,没赶上,也只有怨老天不开眼。”

“可太太话说得那么难听,您就不生气吗?那分明就是兄弟两个,怎么能让您嫁给哥哥又给弟弟做妻?”

梁韫心里比谁都郁结,可道理也比谁都明白,“太太让我继续做这个仇家长媳,是为了不让造船厂落进二房三房手里。”

“那就不能直接将人认回来?非让他装成姑爷?”

梁韫摇头轻叹,“这又是别的考量。仇彦青虽为长房嫡子,却自小长在外边,从未沾手过仇家事务,让他一来就顶替他大哥,二房三房定然不甘。到时撕破脸皮,我和太太两个外姓妇人如何斗得过姓仇的兄弟?”

帝王家都有禅位给叔叔的旧例,他仇彦青又凭什么继承家业?

要想让仇家基业稳稳攥在长房手里,就得让弟弟悄无声息地取代哥哥。待时机成熟,就算真相大白旁人也无计可施。

至于梁韫,陆夫人不可能不拉拢她。在她将事务完全交给这位夫弟以前,她都是长房唯一的倚仗。

梁韫头疼得厉害,没有见到仇怀溪的尸身,她只觉得木然,不相信这是真的。

自己竟成了寡妇,还是个秘而不宣的寡妇……

她没得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趁早另做打算。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响动,是陆夫人带着仇彦青来了。

院里丫鬟小子见自家大爷走着进来,全都惊喜万状,但又不敢大声惊动,只敢围在远处廊庑下探头探脑。

自分居开始,梁韫就一直住在述香居的偏屋,此时陆夫人来敲敲门,慈眉善目叫她搬去怀溪的主屋,偏屋就给仇彦青住。

梁韫此刻心境已有变化,想了想道:“娘,没有这样的道理,丫鬟们也会觉察不对,我还是睡在偏屋,让彦青住到他大哥的房里吧。”

陆夫人见她如此说,就知道她松了口,随即抓着她的手,暖融融地握了一下,“韫儿,你是好孩子,娘感念你的体谅!怀溪泉下有知也一定感谢你!”

于是仇彦青便搬进了述香居的主屋,屋里药味弥漫,满是前人留下的痕迹。

陆夫人领着梁韫一并跟进去,也不知仇彦青是真体虚,还是演得好,当着丫鬟小子的面,他始终坐那不发一言,也不走动。

等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陆夫人将仆从统统遣退,对仇彦青道:“彦青,你大哥一直卧床,身边仆役换了许多人,我替你再调两个得力的来,伺候你素日起居。”

仇彦青却道:“车马劳顿,娘也辛苦了,不必替我操持这些,我在清河身边就没有仆从,那样反而自在。”

陆夫人道:“那不行,家里规矩多,你得慢慢适应。”

听到这儿梁韫四下看了看,发觉自今晨她就没见到窈蜓,那是伺候仇怀溪起居的大丫鬟,也一道跟去了清河,怎会不见踪影。

梁韫问:“娘,窈蜓呢?”

陆夫人摆手,“噢,她呀,我早就叫人送她走了。她总是贴身侍候,难免有所察觉,送走她保险些。”她转而道,“彦青,在这述香居里,你得听你嫂嫂的话,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了吗?”

仇彦青起身作揖,挺直的脊梁弯了弯,“彦青听凭嫂嫂吩咐。”

陆夫人满意道:“你到述香居来有你嫂嫂盯着你,我也放心了,不过我还是要让我房里的苏嬷嬷跟着你,她知晓内情,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苏嬷嬷和你嫂嫂。”

要说提点,有梁韫一个就够了,将苏嬷嬷安插到述香居,无非是多个眼线,至于防什么,梁韫心知肚明。

思及此,梁韫看向仇彦青,他无疑有一张和仇怀溪全然相似的脸,不过他更为生动,明眸善睐,一举一动都透着神清骨秀的疏朗。

面对这样一张脸,梁韫难免生出几分不自在,“旁人看不出来,但熟悉你哥哥的人一眼就能道出你的不同,想假扮他,许多习惯你都要改。”

其实仇怀溪经年卧床,即便亲人都记不起他身体硬朗时的模样,孪生弟弟要想假扮成他并不困难,但梁韫就是要让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莫大差距。

仇彦青神情诚恳,“我听嫂嫂的,嫂嫂要我怎么改?”

梁韫见不得那双与亡夫形似神不似的眉眼,故而冷声道:“头一样,看人的时候别总盯着眼睛。”

仇彦青垂下头去,柔顺地笑了笑,“好,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