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秋叶看不出来季辞是否相信她的话，却没有继续想要对她动刑，只是关入了刑部牢房中。

她环视一周，地上铺满了干草，中间一张破损的小矮桌，白日光线从牢房外的小窗洒落进来。

未曾想自己竟如此倒霉，落到这样一处境地。

姜秋叶的外表极具欺骗性，除了季辞这块木头，没有多少人见到她是不喜她的。

小狱卒上前将水杯水壶放好后便离开了牢房，至此剩下姜秋叶一人。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既到了如今这一步，那便是该思考如何彻底摆脱自己的嫌疑。

她习惯于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舒适，不去烦恼多余之事。

将水壶抬起，水被缓缓倒入杯中，正拿起水杯喝下之时，发现了下方竟黏住了一张字条。

姜秋叶转头见无人注意，悄悄抽出字条查看一番后，又吞入腹中。

入狱后，这些时日季辞一直未下刑狱继续过审，在她几番打探下得知，那人只有在下一次提审时才会过来。

躺在草席之上，姜秋叶试图串联着张府这灭门惨案的前因后果，以及季辞此人。

她知曾有人从宫中带出的一条传言，似真似假。

明明祈王能力远超当今圣上，明明圣上生性敏感多疑，为何杀死那么多皇家兄弟，偏偏留下竞争力最强，最得民心的祁王。

可那夜第一眼见到传说中的祁王之时，姜秋叶似乎能确定了那条流言的真实性。

如此便好办很多……

……

三日顷刻过去，开始了二次提审。

衙役将牢房门上的锁链打开，原躺在地上，嘴中叼着干草的姜秋叶听闻动静后动了动耳朵，立刻将干草吐出，起身端坐行礼，再摆出一副柔弱无力的表情，抬起手揉着额头。

见他进入囚室后，她作欣喜状抬头，“王爷！”

囚室的光有些暗，只一束从高处天窗中射入。

季辞一瞥姜秋叶些许凹陷的眼圈，疑惑道：“本王并未让刑部亏待你。”

她忍住翻白眼的欲望，面上带起一丝勉强而苍白的微笑，道：“王爷的仁慈小女明白，只是小女天生体质柔弱，虽说刑部吃食不差，可这牢房阴冷，便是再好的食物也有些难以下咽，睡的也不好。再加上……”

她偷偷一瞥季辞，说了一半的话没有再继续。

季辞眉头微挑，道：“再加上？”

“再加上，小女怕那凶手知晓我这条漏网之鱼，有人会下毒杀我。”

说完，姜秋叶便抱起手臂，害怕到哆嗦起来。

季辞没想到前几日还油嘴滑舌的小寡妇，如今胆子竟这么小，道：“这里是刑部。”

她反应了一瞬，才了然颔首，没有反驳他，只是眨了眨桃花眼，嘟着嘴低下头。

季辞继续道：“今日是二次提审，你若不想下诏狱，便老实交代。”

姜秋叶乖巧地点点头。

他见状，便不再多说，转身往牢房外而去。

衙役还未催促与拉扯，她便快速起身，却似是经过几日摧残，刚起身便摔倒在地。

季辞闻声后扭头，未曾想到这小寡妇竟如此弱不经风，这就在这儿住了三日而已。

他无奈叹出一口气，给了衙役一个眼神，那人上前将其扶起。

姜秋叶揉着太阳穴，温柔地看着季辞道：“都是小女不好，给王爷添麻烦了。”

“……”

小寡妇废话甚多。

季辞不愿再恩赐字句，直接走开。而姜秋叶在衙役的搀扶下却只能远远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中间前后隔着季辞的贴身侍卫，似是防止任何一人靠近。

只是当季辞步入刑房，看着堆满桌子的食材及毒草，房中被摆放了灶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

“怎么回事？”

衙役见状愣了愣，道：“啊，难道不是王爷吩咐的么？”

季辞蹙眉道：“本王吩咐了甚？”

还未等衙役回答，姜秋叶站了出来，微微一笑道：“别怪衙役哥哥，是我求他们帮忙的。”

此时的姜秋叶虽只身着一袭素白中衣，却似乎没有了身为犯人的自觉。

小寡妇手段不低，竟能三日哄得这刑部人员对其客客气气，这可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

姜秋叶观察着季辞细微的表情，在见他快要生气前，快速道：“王爷，我也不知如何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便只能想出这个方法。我说过我在梧州曾学习药膳，若我能把这些毒草的药膳做出，亲尝，是否就能证明我并非用此草毒害张凉？”

季辞挑眉道：“刚才浑身无力，现在便有精力做膳？”

姜秋叶叹息道：“便是浑身无力，为了洗脱嫌疑，也为了王爷，小女可以忍。再者，做膳乃我之欢喜，在做欢喜之事时，就算是受伤了，没气力，饥饿又寒冷，小女体内便也瞬间充满力量。”

受伤了，没力气，饥饿又寒冷……

这是在谴责他？

季辞心底叹这小寡妇洗不洗清嫌疑，目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就算送其下诏狱，也不可能放其离开他眼皮子底下。

可看着眼前这个天真，带着些许愚昧的小寡妇，似乎只要盯着她那双桃花眼，便没有人能拒绝她所提出的要求。

罢了，反正这二次提审也算是走个过场，他倒是想看看这小寡妇究竟玩儿什么花样。

季辞面无表情地点头，挥开披风坐上主位，淡淡地看着下方，默认了姜秋叶的行为。

姜秋叶暗暗呼出一口气，将衣袖卷起，用清水净手，将几味季辞曾搜到过的毒草入水炖煮。

与此同时，也开始处理备好的羊肉等食材，她刀法娴熟，利落地将羊肉切块，剔骨。

季辞不喜羊膻，闻着扑鼻而来的气味偏头，却没有离去。

姜秋叶抬眸间此情形，心底暗笑，却面色不显，故意将羊肉炖煮的气味调得更为浓烈。

见他越发皱紧的眉，却装作不动声色。她作懵懂状开口问道：“王爷，您没事儿吧？都怪小女，这羊肉处理起来味道实在有些重，王爷......不会怪我吧？”

季辞喉结滚动一番，转头看向看着无辜又可怜的姜秋叶，毫无情绪道：“少废话，继续。”

“哦。”

姜秋叶低头继续处理起食材，而心中早已乐翻，看来这块木头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她将煮过的毒草又拿出烘烤干直至完全脱水。

一个时辰后，刑房内早已没了最初那股腥味，取之而来的是另一股浓郁食物香气，渐渐弥漫至房外。

一些被关押收监的犯人闻到味道之后都不由得吞咽口水，站起来寻那股味道的来源。

唯一无动于衷的便是坐于主位的季辞。

等完全做好，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将羊汤出锅，盛碗，置于桌前，又重新将双手洗净。

做完一切后，才道：“王爷，此乃附子羊汤，是梧州独有的一道以毒草为辅料的药膳，其中以附子为主要引子。乌头在中药中也称附子，利用其特有的麻痹毒性，便会产生强烈的镇痛功效，多用于治疗风湿。我在处理各类毒草时将其毒性去到最低，再配合以其他多种药材，最终便有了这道附子羊汤。”

季辞低眸看着盛在碗中精致的羊汤，羊肉小块浮于其中，膻味似乎早已不存。

刑房中的衙役们看着那道羊汤，闻着味道，都不自觉地开始感到饥饿。

包括季辞。

他摩挲着手指，有些吃惊于自己突如其来对于这道美食的欲望。

姜秋叶主动上前，用小碗盛出，扫视了一周房里所有的人后，缓缓将其喝下。

其实无需她主动饮下，在见过这一个半时辰的烹饪之后，无人怀疑那一道附子羊汤还会带有剧毒。

姜秋叶抬眸轻轻一瞥前方的季辞，拿出一个新的小碗，盛上羊汤，缓步上前。

一旁的侍卫将其挡住，面无表情而冰冷。

姜秋叶停住脚步，并未再向前而行，她低头思索一番，再缓缓抬头，眼中泛着淡淡的水光，语气坚定道：“王爷，小女虽一介愚昧女流之辈，自问不懂这世间大道。万物之法，上至九重清天，下至蜉蝣一点。我本世间蜉蝣，只求嫁夫婿得和睦生活，不求相亲相爱，但求相敬如宾，可今此一遭，我深知早已为局中之人。张家灭门惨案关系重大，往深了讲我不懂，可往浅了讲，我也希望能将那残忍真凶追捕归案。自此，我愿为王爷掌中刃，手中饵，但求王爷怜悯小女之心。”

一阵沉默，姜秋叶强迫着自己看向季辞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神。

她在赌，赌在季辞心中，她杀害张凉的动机与嫌疑无从轻重。

也赌季辞的病，乃厌食之症。

少顷，季辞终于抬手，声音毫无起伏道：“天去，退下。”

“是。”

没有了阻力，姜秋叶低眸压制住面上的笑，向前迈步，递上手中的羊汤。

季辞接过后顿了顿，眉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惑，最后一口喝下碗中的汤。羊汤不带一丝膻味与腥味，滚入腹中，带暖了全身，没有一丝吐出的欲望。

他看着空碗愣神了一番，低声道：“很好喝。”

赌对了！

姜秋叶没有告诉季辞，她在汤中令加入的秘药，在烹饪时散发的味道可刺激人的食欲与饥饿之感，而汤中令入的太子参与使君子等草药，则是缓厌食之症的另外药方。

“王爷，那我的嫌疑……解除了吗？”

季辞抬眸看向近前面带小心翼翼，软糯可怜的小寡妇。

真正重要的不是这碗汤，而是她那句，愿为掌中刃，手中饵。

虽实在有些可笑，不过他确实需要一个饵，一个钓出张家惨案背后的饵。

他没有回答姜秋叶，只是将空碗递回她手中，然后起身，往刑房外走去。

姜秋叶手紧紧地捏着空碗，没有猜出季辞究竟是何意思与态度。

汤喝完了，难道她说的那些话还不够么？

季辞在门口停下脚步，侧脸道：“嫌疑人邱氏，无罪释放。”

话音落下后，便待人快步离去。

姜秋叶拿着空碗的手轻轻一抖。

一衙役上前朝着她福身道：“姑娘这边来，我带你出去。”

她回神后朝着衙役暖暖一笑，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那就劳烦衙役哥哥了。”

对方憨笑一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不麻烦，不麻烦，这边，请。”

姜秋叶跟上衙役的脚步，脑海中回想着季辞离去的背影，暗暗勾唇低笑。

邱氏，本名邱子叶，自然不是姜秋叶本人，而是她套上的一层皮。

而那日入狱时收到的字条上写着：转移任务目标，接近祈王季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