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伸冤(1 / 1)

第二十六章

盛京城久违的冬日狂风吹了一整夜才停,白日里阳光四溢,季辞从王府中出来后亲自下了一趟诏狱。

狱中昏暗异常,无法感知时间流逝。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火把在墙壁上燃放着,四周栏栅中的囚室散坐着一个个囚犯,双眼无神。当他路过他们时,一个个哭喊着冤枉,试图将手伸出铁栅。

他们有的是穷凶极恶之徒,有的是宦海沉浮,党争中的失败者。

季辞冷漠地掠过周遭视线,直接走至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被铁门封死,毫无光线的囚室。

里面只住了一个女人,便是王掌事王汾。

“开门。”

“是。”狱卒立刻上前,将三道锁分别打开。

拉开铁门,外面的烛光终于照亮了漆黑的囚室。

盘坐在地上的王掌事缓缓抬头,她换上了单薄囚衣。可就算是进入了如此地方,她也将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一袭灰尘,可手腕和脚腕却被沉重的刑具磨入骨肉。

王掌事抬手挡了挡眼睛,放下手后观察一番,方点头行礼,“祁王殿下。”

“可有过刑?”季辞偏头问道狱卒。

“还未,正等王爷来处置。”

“你先退下。”

“是。”

季辞步入囚室,站在王掌事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来自室外的火光。

王掌事扯嘴一笑,道:“民女只有一个愿望,动刑之时,留一丝尊严,求衣冠蔽体。”

季辞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金品阁的死士已大部分被捕,这么多年的沉淀与积累,你手底下不应只有金品阁这一样。”

王掌事低着头,不愿直视他的眼睛,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手下之人就是那么多,我本就只是区区一女子,能翻出多大的波浪?”

“本王可从来不敢小看女子,有时致命人,偏偏是女子。”

季辞顿了顿,继续道:“你手底下逃走的三个死士,三人结伴而行,快马加鞭整整一晚,直接到了全州。而在全州,暗中接下他们之人,便是全州刺史。而你用你父亲多年声誉,暗中助你成事者,哪里区区一个全州刺史。朝中中书舍人,令史,书令史,礼部侍郎,门下侍郎,曾经皆与定北将军交往甚密,本王查到他们皆暗中与你等联络。还有多少人,遍布各地,这张巨网,是否还涉及至骊国?你那里,应有一份名单。”

王掌事猛然抬头,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她实在没想到,祁王手段高明至此,故意放走几人,顺藤摸瓜,钓出更大的鱼。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些平时基本毫无联络,行事小心之人,竟都逃不出祁王的眼线。

难怪有句话说,大晋命脉,在之简兮。

“不愧是祁王,可你问我也无用,当初选择这一条路时,我便把自己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不过是受刑,不过是一死,就算凌迟又如何。季氏王朝,多年骄奢淫逸,亲小人,远贤臣。而无论是哪一任的皇帝,无一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这些人,皆是同情于我王家,并未参与我举事。今我身死,我之信念却留于后人。”

她的话没有说错。

季辞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他一路推行新政,其中艰难险阻他比任何人都知晓。季氏王朝,就算如今已是新晋,过去前晋国的腐肉却依然横生,千疮百孔。

盛京城是一块王朝的遮羞布。

远在边疆之地,天高皇帝远,仍然贪污腐败,民声难达天听,圣义下达困难,地方官假公济私,各边疆官员勾结外敌,百姓生活困苦。

这一切,他再清楚不过。

“你所说的,本王全都知晓。可本王之使命,不仅仅是为了季氏王朝,更是为了天下百姓。生逢乱世,保自己是为本性,保万民方是利天下。如今我大晋北有骊相争,西有蛮夷虎视眈眈。你口中的起事为的不过是你父亲与你自己,莫要给私利锦上添花。”

“我大晋好不容易安享三年太平,一招内乱,将会多少家破人亡,骊国举兵入境,又会有多少屠杀。十五年前灭国之祸,虽是自作自受,可那乾阳多少尸骨遍地,血流成河,烧杀□□,你可亲眼见过?你所谓的为民,也不过如此罢了。”

王掌事死死咬住嘴唇,似乎被戳破内心私欲后,面色苍白,不再直视季辞。

火光跳动,内心不安,她终是承认道:“是,也许是私欲。可为了利万民,那我父之冤屈该如何?我王家之冤屈该如何?我定北王家,只留下我这一条血脉,我若不为那死去的千余平徊战士起事,谁来为他们伸冤?”

“本王来为他们伸冤!”

季辞镇定的声音响起,王掌事愣住,沉默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开口道:“你说什么?”

“本王来为他们伸冤。”季辞轻声又说道了一次。

“本王多年来便疑那平徊一役,钦佩定北将军二十八日死守城池,你杀害张家百口余人,犯下大罪,命不可活,可本王不会对定北将军之女动刑。将你的名单交与本王,定北将军之名,由本王来正。”

季辞的声音在王掌事心中久久不绝于耳,她真的能相信他吗?

“王爷可知,你将所行之事,或许是逆行于皇帝?此举,或可令你失去圣心。”

“王汾,你只需要信本王即可。”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季辞二字。”

看着季辞面色不变的脸,冷漠,淡泊,或许不止,更多的是遇万事处变不惊,令人不觉心生敬服。

“难怪,邱子叶说,她信你。”

“什么?”季辞微愣。

“她说,她信你心中所存在的善意,源于相处,源于《大晋新律》。”

季辞听闻后轻轻抿唇,袖下的手轻轻一颤。

“若这新律真的能推行至天下就好了。”王掌事不由感叹道。

他轻声道:“会有这么一天。”

或许那天将是万人骨骸之后,那也无谓了。

他只望拖着这病体残躯,在生命燃尽之前,实现此生这漫长无比的夙愿,终了时能了无牵挂。

……

回到王府的姜秋叶一直待在寝室之中。

如今进入王府,离季辞越来越近,她容易暴露之处也便越多。

她靠坐在窗前,一边挑拣着从另一家药铺子买回来的草药,一边梳理着她这些时日所做的事。

雪鸮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被捕下诏狱后,被飞燕阁的人暗中处死。

不知在那行动之前,可有被拷问出某些情报。

唯一担忧的是她曾多次去济顺堂进货,这些全都在季辞的监视之下,甚至可能知晓她每一次进货所接触之人都是那掌柜老头。

可是看上次季辞对她的反应,并没有过多怀疑。

那她可以先放一边。

其次是曾经安国公买凶的三个杀手,尸体在城郊被发现。

可她上报了飞燕阁后,找出了一个替罪羊,听闻人还是一个连环杀人犯。这件案件在京兆府那里解决,京兆尹也应不会多事突然将其上报季辞。

这样思索一番后,姜秋叶是彻底安了心。

一阵敲门声响起,姜秋叶起身开门,见是婢女明月。

“邱姑娘,王府外有人找,她说自己叫槿红,是您的贴身侍婢。”

姜秋叶听闻后一喜,道:“快让她进来,她是随我从梧州一路来的丫鬟,一直跟着我。”

“是。”

明月恭敬行礼后退下,并未拒绝姜秋叶的要求。

想来是季辞很早就吩咐过。

一番等待后,槿红跟随着明月走入了姜秋叶所居住的梧桐院。

她起身看着包袱背在身后的槿红,两人见面时只是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一阵沉默,似乎话语尽在不言中。

槿红勾起唇角,朝着姜秋叶行礼,道了声姑娘。

姜秋叶为她介绍了一番明月,也是祁王府中的老人。

槿红朝她颔首,道:“明月姐,初到王府,麻烦明月姐多多提点。”

明月伸手一扶,淡淡道:“无碍,王府只祁王一主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平日里你们四处皆可去,在没有王爷的允许下,唯独不可进入主院,特别是主院书房。”

“省得了,多谢明月姐姐。”姜秋叶先行靠上前,抱住明月的胳膊。

最初被老管家安排来服侍姜秋叶时,明月心中是不满的。

祁王府没有女主子,季辞本人也不近女色,不喜婢女靠近伺候。

可没想到突然住进来一位姑娘,还是那张家寡妇。明月心中拿不准主子对于此女子的真实想法,怎么想,都不会有人认为,天人一般的祁王殿下,会喜欢,甚至娶一个寡妇。

或许只是可怜而已。

可也就一天而已,明月便已经喜欢上这个性格甜,长得美,好说话的姑娘。

哪里像一个寡妇,明明就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安国公府嫡女,身份也是高贵,却没有丝毫架子,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分她一份。

“邱姑娘折煞奴婢了,您和槿红定许久不曾见面,定有许多话要说,奴婢先行告退。”

槿红毕竟是伺候了姑娘那么多年的贴身丫鬟,明月很有眼色地给两人留出空间。

等小院儿空荡后,姜秋叶带着槿红进入寝室,关上房门,转头看着她。

如今槿红的面儿上,与之前大不一样,多了一份认可与恭敬。

“此次,槿红多谢姑娘,愿赌服输。以后,便誓死为姑娘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姜秋叶微微一笑,道:“何必如此拘谨,还是如从前一般便好。”

槿红将手中的包袱放下在桌上,倾身压着嗓子道:“下一步,我们要做何?”

“如今入了府,先安生待着,等月底,想办法进入季辞的书房,随便带点儿什么情报到外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