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两个字，实在不像是会从路京棠嘴里说出来的。

路京棠向来都要什么有什么，一生顺风顺水到遭人妒忌的程度。

因为什么都有，所以可以什么也不在意。

不在意有谁喜欢他，更不在意有谁讨厌他。别人的情绪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只是这女孩子，多少有点没良心了吧。

路京棠满不在意地想，还亏他前几天出于误解人擅闯家门的歉意、主动降了不少房租呢，怎么有人翻脸不认人的？

路京棠压根没等温灼华的回答。

他直起腰，悠悠把烟又塞回去，表情淡淡地路过姬简和温灼华，推门先进了包厢。

温灼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路京棠似乎全程一个眼神也没有分过来。

他推门的那一瞬间，包厢里略显嘈杂的声音“嗡”地传了出来，又随着他关门的动作隔绝开来。

隔绝出再次安静下来的门外。

温灼华抿了抿唇角。

她抬头迎上姬简带着愉悦笑意的脸，这次率先开了口，愈发真诚、也愈发客气。

“还是想谢谢你当时给我介绍姚叔，姚叔的医术确实很高超，如果没有你，我父亲也没办法很快地看上病。”

姬简下意识地答：“不用谢，那都是我……”

温灼华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也谢谢你现在还关心我父亲，但……”

她抬头看他一眼，轻笑了笑，耸了下肩，“有些可惜，他在我们高考结束后没多久就……”

“去世了。”

姬简呼吸一滞。

对比起姬简，温灼华这个当事人却显得过于平静了些。

她甚至还在周全地表达歉意：“很不好意思，当时我父亲的葬礼办得实在匆忙，那时候还是应该麻烦你帮忙上柱香的，抱歉，没来得及。”

姬简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只觉得好似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和青致格格不入的、清贫却优秀也骄傲的女孩儿。

他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想问“你当时有没有很难过”，还想问“你自己一个人怎么扛过来的”，甚至想问“如果你现在还需要我的话，我可以继续帮你”。

可似乎每一句都有些不合时宜。

温灼华却无意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她轻点了下头：“进去吧。”

说完，她转身，敲了下包厢门，率先推开。

……

推开的那一瞬间，温灼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来——

哪怕是受姚叔所托，她也没必要这么听话地就真的进包厢啊！多好的偷溜机会！

奈何，为时已晚。

包厢里本来略有些嘈杂，是觥筹交错的热闹声音。

先是有人朝门口看过来，旁人大概以为一定是出去了好久的姬简、不怎么在意，却见先前的人仍定定看着门口，便一个接一个地看了过去。

热闹的包厢，逐渐静得让人心慌。

唯有背对着门口的女孩子没有察觉到、还在自顾自同一旁的季和豫讲话，声音有些耳熟：“……简哥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季和豫一眼瞥见了温灼华和她身后的姬简，闻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打趣：“我估计麻烦没遇到，白月光是碰到了的。”

女孩子还重复了一遍：“白月光？”

“嗯，”所有人的始料未及中，方才一言不发的路京棠这会儿竟然蓦地搭了话，“就是姬简高中时喜欢、但追不到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姬简多心了，他总觉得路京棠这句话的重音，就放在了“追不到”这三个字上。

见鬼了吧。

他追不到人，路哥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很好。

路京棠这句话一出，包厢里的大家更安静了，可安静得实在诡异——

不管知不知情的、每个人都顶着一副喜闻乐见的八卦神情，看得姬简眉眼直抽。

季和豫身旁的女孩子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过来。

对视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下一秒才笑着打了声招呼，很亲昵的模样：“夭夭，竟然是你。”

季和豫有些诧异：“你认识她？”

没等回答，他先反应过来了，“也是，都是南大的。”

女孩子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挽着季和豫的胳膊：“夭夭是我室友呢，真是巧了。”

温灼华也觉得这世界实在太小了些。

她全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崔璐，但转念一想又猜到了大致的过程。

俞越自觉看够了好戏，这才站起身：“别站着了，快进来坐。夭……”

那个学着崔璐叫的“夭夭”才叫了一个字，他路哥莫名其妙掀眸看了他一眼。

俞越脑门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问号，虽然不太理解但觉得他路哥肯定有他的道理，麻利利改口，“……灼……”

他路哥又看了他一眼。

俞越：“……”

俞越的笑容都快僵在脸上了，他再次尝试改口，“温同学？”

路京棠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在心里骂了声街，俞越终于能说下去了，“温同学，你有什么喜欢的吗？给你加点菜，阿槐说你喜欢吃鱼是吗？”

边说着，俞越边招呼两人进来。其余人颇为默契地移了移座位，在姬简本来的位置边上又空出来了个椅子。

而这个空出来的位置，一边是姬简，另一边紧邻着路京棠。

没等温灼华犹豫，姬简已经绅士地帮她拉开了椅子，成功招来这群损友们的打趣：

“哟，这么体贴啊简哥，怎么就不见对我们这么好呢？”

“简哥牛逼，高中时眼光就这么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温灼华是姬简带来的女朋友。

姬简的脸上全是笑。

崔璐看了看姬简，再看了看温灼华和她身旁的路京棠，先是亲了口季和豫，再问：“你们竟然都是老同学啊？”

“一个高中的，”季和豫应声，“只不过我们几个是国际班的，她是高考班的。”

崔璐“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简哥，你是怎么注意到夭夭的？”

温灼华有些不喜欢被这么打趣。

姬简却真的回忆了起来：“应该是高一那次物理竞赛吧？灼华拿了第一，照片贴在了……”

“我不是第一。”温灼华蓦地道。

场上静了一瞬。

姬简略略疑惑：“是吗，那是我记错了？还能有人物理竞赛比你考得好吗？”

路京棠语气淡淡的：“我。”

姬简：“？”

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两秒后，路京棠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那次是我拿了第一。”

姬简下意识地朝温灼华看了一眼，没成想，温灼华真的小小地点了下头。

实在是奇怪。

季和豫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温灼华一来，氛围都能这么奇怪。

他没忍住：“拜托，我们的对话怎么跟小学生一样，都毕业多少年了，怎么还能讨论谁是第一的？”

路京棠散漫地靠在椅子上：“学渣不关心第一，倒也正常。”

季和豫：“……你们继续忆往昔吧，不要对我人身攻击就好。”

这谁还忆得下去。

话题逐渐偏离，温灼华却思绪一点一点飘远。

那次确实是路京棠拿了第一。

她那时候还只是听过路京棠的名字，对他本人并不了解。

偶尔见过路京棠本人，她也只觉得容貌确实出众，可她向来对这种顺风顺水到像是中了头彩的人有微妙的嫉妒的——

大概是“凭什么他们能这么好命”的恶劣心情。

偏偏这个好命的人，就连考个物理竞赛，都能压她一头。

明明她为此挑灯夜战了太久太久，就为了拿第一名的三千元奖金，可最后也只能看着路京棠轻松夺冠，留给她一个第二名的一千元奖金。

温灼华那时候，确实是讨厌路京棠的。

讨厌到抱着物理竞赛的习题集，站在荣誉墙前，恶狠狠地盯着压她一头的照片，发誓她明年一定要拿下第一名、再在领奖的时候致辞：“谢谢去年第一名的承让。”

直到身后有人叫她。

她错愕回头，身后的少年站在夕阳里，发梢飞扬，眉目清隽，慵懒而锋芒毕露。

夏天的风捎带着他的声音，毫不讲理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同学，你已经在这站了十几分钟了。想问第一名题的话，看照片没什么用，得去高一国际3班。”

温灼华：“？谁要问你题了？”

少年懒懒一笑，语气浮皮潦草的：“你知道我是第一啊，难不成……”

他的目光从女孩子的脸上移到荣誉墙上，再慢吞吞移回来，颇为恍然的样子，“哦，第二名啊。”

温灼华：“……”

她那晚去了学校的机房，匿名发了论坛的帖子，标题是“揍一顿路家大少爷会有什么后果”。

……

“灼华？”

温灼华猛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是姬简一脸担心地看她：“在想什么？”

温灼华摇摇头，余光正好瞥见俞越在给路京棠空了一半的酒杯满上。

俞越倒完，端起自己的酒杯示意。

路京棠浅浅一点头，也要去端起来，准备跟他碰个杯。

温灼华瞬间想起来姚叔临走前交给自己的任务。

她眼疾手快地拿了桌上的冰可乐，飞快拉开拉环，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递给了路京棠。

身边几个人都纳罕地看她。

温灼华不想解释，反正解释了也没人信。

路京棠看了姬简一眼，再看过来。

他接过了温灼华的可乐。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俞越总觉得他路哥好像突然心情美妙了一些。

甚至美妙到极为罕见地在十分钟后，主动再次端起了那个酒杯，跟场上的人道：“难得聚一次，大家一起碰一个吧。”

果然。

温灼华又拆了一瓶酸奶，缓缓推了过来。

俞越觉得他路哥，好像心情又加了十分。

等到崔璐提议“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俞越试探着：“玩，真心话大冒险是吧？来，一起喝一个！”

崔璐：“？”

这也值得喝一个吗？

温灼华眼看着路京棠又端起了酒杯，一边想“怎么有人吃胃药还喝酒，喝死他好了”，一边把手边最后一瓶酸酸甜甜、小朋友才爱喝的乳酸菌，放在了路京棠旁边。

……俞越的猜想成功得到了验证。

他路哥甚至喝了两口乳酸菌！

他路哥不是不喝甜的吗！

……

姬简投过来了几次目光。

温灼华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怪异。

她闷头吃起了鱼，却蓦地感觉到左边有什么东西递过来。

她看过去。

是被男人拿在手里、亮着的手机屏幕。

他的备忘录是黑色背景的，上面是他刚打上去的、加粗的白色大字。

【温小姐不必这么关注我，不然，显得我们像是在……】

在……？

温灼华没明白。

男人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手腕上的青筋皱显。

他用拇指滑了一下屏幕。

备忘录下拉到最后。

是两个大字。

【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