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 / 1)

一场大雪过后,深冬的傍晚更加寒冷,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有一点残雪,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点点星光。

昭阳宫

沈妤被宫女引着进门,踏进去便看见原本点着烛火的地方,摆放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在黑夜里散发着荧荧光辉,屋子里竟比点了烛火还亮,一想便知,这是宣泰帝送给贵妃的新玩意儿。

殿中熏着香,只是并不浓,泛着清甜的味道,邢贵妃身着宝蓝色金凤宫装,头戴凤尾金步摇,正弯腰修剪花枝,看沈妤走进才放下花剪。

“娘娘万安。”

邢贵妃径直走过来,拦住她行礼的动作,和善地笑着:“阿妤来了呀,路上可冷不冷。”

邢贵妃年近四十,大约是保养的得当,脸上半分老态都不见,又居后宫高位多年,身上隐有上位者仪态,对沈妤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接她的马车上点了足足的金丝银碳,直接送她到昭阳宫门前,一丝冷风都没吹着,沈妤心下明白这是邢贵妃特意吩咐的,心中涌起热意,顺势搂着邢贵妃胳膊,撒娇般将手放到贵妃手中。

“娘娘疼阿妤,一点都没冻着,您摸摸是不是热乎的。”

邢贵妃捏了捏沈妤的脸,宠溺地说:“小姑娘就得好好将养着,我们阿妤须得更加娇贵。”

沈妤与邢贵妃之间的关系,比跟继夫人穆氏之间更加亲密,邢贵妃没有架子,养女儿一般养着沈妤。

“太子这臭小子,竟来得比阿妤晚,用膳时非得好好罚他不可。”邢贵妃故作生气,脸上却半分不满都没有。

沈妤扶着邢贵妃坐下,善解人意道:“殿下公务繁忙,许是忘了时辰,还早着,阿妤陪娘娘坐一会儿可好。”

“快别在我这里拘着,快过年了,宫里挂了很多彩灯,你也去看个新鲜。”

沈妤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彩灯,她喜欢的是过年时大家一起看灯时热闹的气氛。

宫中彩灯固然好看,比外头的更加精致,却过于冷清。

不想拂了邢贵妃的好意,沈妤披着厚厚的织金大氅带着掌灯的小宫女来到了御花园。

在四季如春的岭南长大,随时都能看见红花绿叶,回到上京两年,沈妤还未适应这种几乎把人冻僵的严寒。

虽到处点了灯,却还是有些黑黢黢的地方,沈妤索性在一处较高的亭子里往下看,灯火蜿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珩儿如今在政事上越发进益,该早日成家让你母妃放心要紧,翻过年沈家姑娘就及笄了。”

沈妤听见说话声,正要出去凉亭请安,但是听见了“成家”两个字,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迈出去的脚步,心中隐约有些高兴。

“前几日你母妃还跟朕埋怨你不上心,四月里沈家姑娘生辰你都给忘了,也不能事事让你母妃替你操心,沈妤是个好姑娘,珩儿须上些心。”

宣泰帝略有些严肃的声音传来,沈妤脑袋有些懵,大约是冷风吹久了,手指头都僵了。

“沈姑娘的母亲对母妃有救命之恩,儿臣对沈姑娘好也是应该的,父皇教训的是。”

声音渐渐远去,大约是已经走远了,只剩隐约的风声,沈妤却僵坐着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叫救命之恩?对她好,是因为救命之恩?

沈妤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不管是安国公府还是岭南外祖家,沈妤从来不缺爱。

她不需要用母亲拿性命换来的救命之恩成全她自以为是的两情相悦。

一直以来,沈妤都认为萧珩是喜欢她的,哪怕两人相处时萧珩大多都是冷淡的。

不喜欢怎么会记得自己的习惯和喜好,怎么会经常送东西,怎么在别人的伤害中护着自己呢。

沈妤眨眨眼,目光看向方才两人离去的昭阳宫方向,恍然大悟。

贵妃娘娘。

方才陛下说了,都是贵妃娘娘操心、提醒的。

包括,她的生辰。

当初沈妤回京不久,邢国公府三姑娘便莫名针对她,直到一次宴会,邢三姑娘当着众人的面,讽刺沈妤不过是仗着自己亲娘对贵妃的救命之恩才赖着贵妃和太子,萧珩当场训斥,邢三姑娘被罚了三个月禁闭。

此后,也没人敢议论。

原来邢三姑娘说的才是真的,在别人眼中,她就是携恩图报的人。

沈妤忽然不敢去想,她的所作所为,在萧珩眼里是不是全部都是麻烦,是不得不应付的麻烦。

没有两情相悦,只有携恩图报,不耐,冷淡。

掌灯的小宫女看她久久不动,有些疑惑,刚想上前提醒,就见沈姑娘自个儿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沈妤压下心中的难过,逼着自己恢复理智,不能仅凭一句话去猜测、否定。

她要,验证一下。

“沈姑娘,起风了,殿下来接您回去昭阳宫用膳。”

沈妤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不自主打了个寒颤,太冷了,手冷得没有一点血色。

月光连带着烛光照着,萧珩长身玉立,身后跟着东宫的总管太监常福,萧珩脸上并没有不耐,看见沈妤走过来,伸出手递过来个东西。

沈妤眨眨眼,看清是个手炉,便接过来。

若是往常,沈妤定会喜笑颜开,觉得萧珩记挂她,可是如今,她犹疑了。

“走吧,母妃还在等着。”淡淡的,一如从前,听不出语气。

并肩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以往两人相处都是沈妤在说,萧珩偶尔回应,此时沈妤不开口,气氛有些凝固。

大约觉得沈妤有些反常,萧珩问道:“看什么这么入神,起风了都不知道。”

“宫里的彩灯格外精致,臣女一时看入迷了。”

沈妤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又觉得是个机会,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是说出来了。

“去年元宵时平阳侯府的周大姑娘得了一盏特别好看的灯笼,上面的花色栩栩如生,跟臣女炫耀了好久,所以看着宫里的灯笼,便想了起来,殿下的丹青最是出彩,能否帮臣女画一个,定能把她的比下去。”

似乎有些意外,萧珩看了她一眼,沈妤是明艳的相貌,属于一眼令人经验的那种,只是妆容清淡,把明艳之资压下去不少,此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丽。

克制地收回视线,萧珩答应的很干脆。

“这有何难。”

沈妤很少在萧珩面前表露自己的小性子,更别说这种明晃晃的攀比了。

自从萧珩说让她端庄稳重一些,沈妤便一点点改掉自己小毛病,变得沉稳而端庄,成为一个标准的世家贵女。

沈妤特意在贵妃娘娘不在的时候说,她在赌萧珩是否是真的上心,不是贵妃娘娘提醒后的上心。

虽是试探,沈妤还是有些期待,期待她猜测的都是假的。

昭阳宫不远,沈妤压下纷繁的思绪,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沈妤裹着厚厚的大氅还觉得冷,更别提替她掌灯的小宫女了,沈妤有些过意不去,便让小宫女回去休息了。

晚膳已经摆好,沈妤心思重,只陪着用了些。

邢贵妃今日接沈妤进宫是因为有岭南进贡来的荔枝,这东西极其容易坏,根本经不起岭南到上京的路途,况且,这大冬天的,更不是荔枝成熟的时节。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有岭南的能人用了个妙宗儿,把刚摘下来的新鲜果子放到冰窖里冻得硬了,待到冬天外头严寒的时候再运到上京,化了冻,还是好吃的。”

听着邢贵妃的话,沈妤有些惊奇,竟有人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岭南盛产荔枝,沈妤尤爱,到岭南外祖家的第一年便因为吃太多闹得胃疼,后面几年便被管束着不准多吃。

两年前沈妤回京,因为吃不着荔枝格外伤怀了一阵子,还想了各种保存的办法,都无疾而终。

今年竟然有人想出来了。

沈妤尝了一颗,眼睛都亮了,没有新鲜的好吃,但大致的味道保留下来了。

娘娘说的没错,想出这个法子的真是能人。

“说是先试验一年,统共不多,陛下都赏了过来,也让你们俩尝尝鲜。”

沈妤是吃过不少的,萧珩和邢贵妃才是真的尝鲜,是以尝了几颗就放下了。

萧珩没错过沈妤亮了的眼睛,他口腹之欲并不重,只觉得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甜腻的水果。

宫门下钥,这一晚沈妤并未出宫,歇在了昭阳宫偏殿,第二日陪着邢贵妃用过早膳才回安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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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街市是最繁盛的,商贩们已经各自摆起了摊子,好不热闹。

沈妤坐在马车上,一直回想着萧珩与宣泰帝的话,心里头总是平静不下来,一想到萧珩的话,心里就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安慰自己,也许是她多想了。

昨日芳叶跟着沈妤进宫,昭阳宫中用不着她伺候,便去跟相熟些的小宫女聊天,等再见到自家姑娘,姑娘便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了。

芳叶正想开口问,忽然听见有女子大喊救命的声音,还未等主仆俩反应过来,就听见赶车的侍卫出声,“回二姑娘,有人拦路。”

沈妤一个眼神,芳叶便明白,掀开帘子就出去看。

只见一个满身泥泞的姑娘跪在马车前,只能看出一双怯生生的桃花眼,边哭喊着边磕头,“求贵人救命,求贵人救命。”

她身后,是几个家丁模样的小厮,正打量着马车中是什么人。

见有人出来,为首的一个小厮才出声:“贵人恕罪,这丫头家里欠了我们的钱,她爹娘都死了,只能让她还,我们是正经讨债的。”

那姑娘听见这话更是不住磕头:“贵人救我,她们要把我买到妓院去,求贵人救命,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您。”

沈妤大概也听明白了,是个无家可归被人追债的可怜人,芳叶进马车问沈妤的意思。

“替她把钱还了,给她点盘缠,让她自谋生路吧。”

追债的拿到钱离去,芳叶让人把盘缠给那姑娘,一行人便离开了。

“二姑娘,那人还跟着。”

沈妤有些头疼,已经到安国公府门口了,总不能让她在这跪着。

“芳叶,让人领她进去,收拾收拾带来见我。”

送佛送到西,沈妤让人领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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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屋外的寒冷,锦澜院中暖意盈盈,窗下白瓷瓶中的红梅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嵌着月影纱的窗棂被支开半格,冷风穿过空隙透了进来,与屋内暖意相撞,不觉冷反而清爽。

沈妤一袭苏绣月华裙,外罩了件桃花烟罗衫,柔顺的长发垂在腰后,巴掌大的脸上泛着薄红,支着下巴坐在榻上看窗外的梅花。

“姑娘又吹冷风,当心着凉。”芳叶将支开的半个窗户合上,打断了沈妤的发呆。

看着榻上摆放的几个精致的盒子,沈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想哭。

她没想到东西来的这么快。

一整套赤金红宝石的首饰,一支四蝶海棠步摇,一对雨过天青翡翠镯子。

说是东宫送来给沈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