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阳春，槐花芬芳，青草漫野，柳树垂枝。

溪桥村坐落在北方一处小小的县城，春暖时，河边退去冰寒，每到这时，村中妇人便结伴同行，到河边浣洗一个冬季的脏衣服。

黎思安吃完午饭就随几个熟络的妇人去了河边，她端着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盆衣服，小小的身子显得十分吃力，而这些衣服浸了水只会更沉。

河边已经有人占了较为方便的位置，黎思安只得在上游寻了个堆着碎石头的地方。虽说硌是硌了点，也不是全然不能坐下休息。贫苦人家没有洗衣服的皂角，这些又臭又脏的衣服只能用蛮力敲打才能勉强洗干净。

洗完一堆衣服，黎思安已经累地直不起身子，她撑着腰站起来，想着要是有块肥皂就好了，至少不会这么累。

她并不是古代本土人，而是病逝后穿越来的，现在的生活环境与她小时候差不多。她是七零年代生人，穷困潦倒地活到了十五岁，在八零年代初做起了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一路从批发小商品到经营小商品城，开工厂并成为一方首富，十分艰辛。

可是，就当她想停下来享受生活时，却发现自己得了癌症，最终治疗无效死在了三十五岁那年，一醒过来就出现在了这里。

看到她所魂穿的家境，她才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忙活一场，上亿的身家还没顾上享受，就又变成了一个穷苦农家女。

爹爹开荒摔断了腿，娘日夜操劳病倒，而弟弟才刚学会走路嗷嗷待哺。家中全靠她一人撑着，日子分外艰难。

就在昨晚，全家人还感叹着这世道毁人，并说要把黎思安卖给当地土财主做妾。一来她能混口饱饭吃，二来有了一儿半女余生也有依靠。

黎思安知道，穷苦人家想出这个活路并不是对她不好，而是没法子的法子。今早全家还省出一口口粮给她吃，就怕她出来忙活没力气累出个好歹。

歇了一会儿，黎思安卯足力气把那盆衣服抱起来，一步一步往家里挪。还记得前世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希望再有来生一定要把赚钱的事放一放，哪怕穷困，也要好好生活，能躺就躺，不能强撑，对自己好一点。

本以为再活一世会到生活水平已经普遍高度发达的时代，躺平也不会饿到自己，哪知道竟然活回头，穿成古代穷家女。不干活饭都没得吃，再这样下去，恐怕没多久会像她娘一样累地一身病，然后痛苦死去。

种地养不活一家人，她思来想去还是要创业，就算重操旧业，也比干苦力活好得多。其实这些天她一直有这个念头，只是做生意需要本钱，而现在家里离不了人，去打工赚钱的想法也就绝缘了。

她想着搞钱的办法，不知不觉竟也挪了回来，一进家门她就吆喝了一句：“爹，娘，我回来了。”

“安安回来了，河边的人多不多？”是她娘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她一边摆弄着湿哒哒的衣服，一边回应说：“多着咧，想是好不容易放晴，天气暖和，都大盆小盆往河边去，我去的时候上游都快占满了。”

她甩了甩发酸的手，抹去头上的汗渍，把衣服一件件地挂在晾衣绳上。

晾完衣服，黎思安听见屋子里又响起娘的咳嗽和爹的叹息，不由陷入悲苦。她只想逃避苦大仇深的一家人，于是晾完衣服就找借口自己要去砍柴，背着竹篓出发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溪桥村靠着一座大山，每到春天野果就会从山上长出来，一年四季也能挖出一些野菜和蘑菇，而且还有许多茂盛植被，正是靠着这座山溪桥村的人才能免于饿死。

黎思安和往常一样，朝植被最茂盛的地方去，到了以后拿着斧头砍下分叉的树干装进竹篓里，塞满后就准备回家。回家途中，她苦中作乐，捡了几块好看的小石头。

这山上到处是这种乳白色和天青色的小石头，像她童年抓石子玩的那种，以前的小商品城卖过这种石头做的小东西。就是把石头磨成心形，中间打个孔，用红绳串起来。以前的人穷浪漫，就送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讨心上人欢心。

走着走着，黎思安停下脚步，看着手里攥地嘎吱响的石头寻思了一阵。她这几天之所以不敢做生意，就是因为生意需要本钱，而石头是不要钱的。

黎思安又返回去，多捡了一些石头，用衣服兜着回了家。把柴放下，她兜着石头去了屋里，把石头堆在桌子上。

娘亲唐氏慢悠悠地从炕上爬下来，到黎思安跟前：“安安，你咋拿这么多石头，是要做弹弓打鸟？”

“不是。”黎思安抬眼看着唐氏，唐氏的眼睛很混沌，脸色焦黄，看上去不像三十多，像五六十，行动也十分迟缓，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她每每看到唐氏，就会觉得十分酸楚，忍着心疼解释道：“我要拿石头卖钱给你买药吃。”

唐氏蹙眉，有些不理解。正好黎百年从外边回来，听到黎思安的话，一瘸一拐地到桌子跟前：“啥？要是石头还能卖钱，咱溪桥村早该发大财了哩！”

黎百年没把黎思安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那些都是不值钱的石头。他把屁股慢慢挪到炕上，把手缩了起来，说起自己刚刚的遭遇：“老二家的要去城里找活呢，他人高马大的，雇主雇他盖屋，一天给五十文。我说我只要他一半的钱能不能也去，他笑话我，就算白送人家也不要我这个残废。索性天暖和起来，我在家编些竹筐竹篓给你们娘儿几个换银子使吧。”

唐氏叹了口气：“都是这身病拖垮了一家人，不然我还能去城里找活干。”

“说啥呢，我腿伤的时候都是你一个人伺候我，带小的带大的，你不容易啊，是我没用。”

黎思安以前听到唐氏和黎百年互相哀怨、自卑、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便觉得难过，但她现在有了奔头，就不觉得日子苦了，她觉得心形石头肯定能赚钱。

现在的时代不光物质匮乏，而且精神世界也是很匮乏的。稍微富裕一些、不用为生计而奔波劳累的人家会更注重男欢女爱。心形石头价格低廉，再赋予它爱情含义总有人会眷顾。

黎思安于是信誓旦旦地对黎百年和唐氏说：“爹，娘，这个石头真的能赚银子，我拿到城里去卖。”

“便是去城里也不会有人买石头的，这东西遍地都是。”黎百年觉得匪夷所思，又道：“是不是上次发烧烧坏脑子了？”

上次发烧的时间刚好是黎思安穿越而来的时候，所以她爹会这么说。

黎思安蘸了碗里面的水，在桌子上画出一个心的形状，对她爹说：“爹，咱们把石头打磨成这个样子，然后再钻出一个洞来，把红绳系上去，就不是遍地都有的石头了。”

“这……”黎百年望望桌面上的石头：“这玩意能有人买吗？啥形状的石头不是石头，哪有人往自己身上栓石头的。”

“爹，你不懂，这叫心如磐石！寓意对倾慕之人的心像石头一样坚硬，代表浪漫和坚定。”黎思安道。

唐氏“扑哧”一声笑了，“啥倾慕之人，你小小年纪，怪不知羞的。不过你说啥心如磐石，倒是听着好听。咱家几辈子没出个读书人，你这话搁哪学的？”

“听来的听来的。”黎思安打着哈哈带过去，“爹，你说你要是有银子，会不会给娘买这个寓意心如磐石的物件？”

“这……”自古以来人就讲究个寓意，黎百年听黎思安这么说有些动摇，“那得看多少钱嘛。”

听到黎百年这么说，黎思安更坚定了要把心形石头做下去的想法。好在地已经犁好，要种玉米棒子还要再过半月，这段时间便空了出来。一家人病的病，小的小，残的残，但手是灵活的。

几天下来，黎家一家人做了十几个心形石头，黎思安用村头十丈五文钱的红绳穿好，然后用一张布裹起来一大早就坐邻家的驴车去了府城。

此地这几天一直雨水丰沛，没天灾人祸，百姓安居乐业，日子好过起来，人人都有了些闲钱。黎思安找了处热闹的集市，这里人来人往的，开着一些成衣铺子和裁缝店、蜜饯铺子和小摊子等。

黎思安找了个空位置把带的包袱摊开，然后把自己做的石头整整齐齐摆了上去，高声叫卖道：“卖心！卖心喽！”

她这么一叫喊自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毕竟谁也没听说在大街上卖心的，纷纷凑了过来，在黎思安的摊子前询问道：“你卖的心呢？”

“诺。”黎思安指指自己的心形石头，“此为石头心，有心如磐石，坚不可摧之意。”

“石头心？这东西带身上坠得很，又不像玉和金银那般阔气，买回去做什么？赠人也未免太寒酸了。寓意倒是好的，心如磐石，坚不可摧。”书生摸着下巴砸吧，“好啊，你这个小姑娘也挺有学问的，你这寓意说的倒是颇有文人雅致。”

“那是。”黎思安做了十几年生意，说话的本事是有的，这会儿见人多了便夸夸其谈：“先生说我这石头寒酸，此言差矣。”

“怎么说？”

“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心意不在物品的贵重，此为其一。其二，金银和玉过于贵重，赠人恐怕叫人不好意思收下，若收下又怕别人知晓会说三道四，既然礼物送不出去又怎么能叫礼物呢？再三，若人人都能轻易送得起金银玉，世上岂有两袖清风之人？礼物，自然要先表明心意，再让人知晓心意。”

“妙啊，妙啊。”书生鼓掌大笑，“姑娘的石头心大有学问，倒是比那些钗环簪子要新鲜，甚是有情趣啊。”

书生问黎思安石头卖多少钱，黎思安伸出十个手指：“只要十文，去旁边的摊子吃碗面也要这个钱呢。”

“却是有些贵了。”书生皱皱眉，“不当吃不当喝，只当个玩意儿把玩，没多大用处，路边都能捡着。”

“先生说的也是。”

众人想着，这卖货的小姑娘颇有意思。别人贬损她家的货，她不反驳别人也就算了，还顺着别人的话说，这能不把生意做赔本吗？

黎思安笑道：“先生要做这样一块石头，先要腾出一天去爬到山顶最高处，那里的石头风吹雨淋最是圆润没有杂质，再花费半天从中挑选出好看的一个，用一天时间精心打磨钻孔，而后才能赠予姑娘。若是能做到这样，这用心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定是十分感动。”

这话自然有夸大的成分，然而书生听到黎思安说的详细步骤，便觉得十文钱是值得的，当下掏出了十文落在黎思安手上，说：“这石头我要一个。”

随后便蹲下来精心挑选最好看的。其余人听了刚刚黎思安的话，有人生出兴趣，围在黎思安跟前问了几句后，各挑选一个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