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腊月，一场大雪下来，系扣的小作坊就停了。一个是快到年关了，再一个是天太冷，就算是生着炉子，湿哒哒黏糊糊冰冷刺骨的海带拿到手里也冰的人骨头缝子疼，现如今也不是前几年日子不好的时候了，倒也不必非得遭这份罪。

喻清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一早起来，她提着半桶煤灰走的颤颤巍巍的，这场雪下得挺大，出了两天太阳还没化的完，头一天化的水流的到处都是，第二天一早就又冻上了。挺着个肚子，她也怕自己滑倒，马路上一辆客车一股风刮过来，伴着雪沫子，激的人睁不开眼，喻清索性站在原地，等这股风过去，她正要走，就见着路边站了一个人，挺高的个子，身边堆了几个行李袋，这会正露着一口大白牙快步朝自己走过来。

“媳妇儿！”

颜勰？

“你怎么回来也没提前打个电话？”

“这不都回来了，电话费多贵。”颜勰一手提过喻清手里的煤灰桶，“我去倒，你赶紧先回家！”

喻清被赶回家没一会，颜勰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屋，摘了手套，他把手往炕被底下一钻，感觉暖和了才伸出来摸喻清的肚子，“都这么大啦！”

颜勰个子高，又壮，打他一进屋，喻清就觉得屋子逼仄了不少，现在他一靠过来，喻清觉得她气都要喘不匀了。

“对了，”颜勰忽然想起什么，他直起身子，而后从怀里往外掏红票票，掏了4沓才停下来，“还有一万在老板那压着呢，年后船出海要是跟着一块出去，这些钱就等着明年底一块发下来，要是不跟着出海了，这钱就不给了。”

“这还有500，”颜勰说着又从裤兜里掏了500块钱出来，“老板给发的年节。一人还有半方刀鱼，一方马步，一袋子面，一袋子大米，等明天找个车去拉回来，给那点破马步，还不值当去一趟的车钱。”

喻清把钱拢了拢，拿了一沓数了两千出来，“这两千一会去妈家给爸妈过年吧，对了，你船上的事了了是不是，趁天儿好，带爸去医院看看去，一入冬就又开始咳嗽，前些日子去林子叔那拿药，给量了血压，说是血压还高，前几天说是胸口疼，原先还和妈说等天好了带爸去医院，你回来了倒是正好。”

“爸又病了？”颜勰叹了口气，“行，去医院好好查查。这次这老两口怎么说的通了？”

“嗯，钱我都预备好了，胸口疼血压高不是小事，上个月村东头的一个老叔就半夜死在炕前了，你当爸和妈为什么同意去医院的，叫我和茹大嫂借着那老叔的事吓唬的！”

颜勰就笑，“对了媳妇儿，我这还有两千六呢，”颜勰又从另一边的裤兜里掏了一小沓钱出来，“之前伙计和我借的，这次开支给了，刚才摸着了，要不差点忘了！”

“哦！”喻清接过钱一块收拾了，当做没看见颜勰松了口气的样子，这傻子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他当初从家里出去的时候身上都不趁两千六，上哪借给伙计两千六去？

要么说做媳妇的有时候还是得主动点的好呢，这不是，好人自己也当了，还省了六百下来！

把颜勰带回来的铺盖卷直接放到平房里去了，等天气好的时候拿出来拆拆洗洗再缝起来放着，衣服倒是洗的挺干净的，但是在船上洗的衣服，不可避免的沾了海腥味，颜勰倒也自觉，自己把衣服都扔到院子的大盆里，“等去妈那回来，我用水过一遍！”

收拾好了，两人才过了马路去田老太家，田老太正在屋里坐着剥花生种，颜老头拿了个酒盒子缝的小簸箩坐在那挑花生，还专挑饱满的，惹的田老太一个接一个的白眼，“总共留这么点花生种，你还都挑走，我看你开春种什么！”

“吃点辣酱你看看你！”颜老头嗓子里像是有痰没咳出来，他这声儿稍微大了点，刚进门的颜勰就靠在门框子上一副看戏的样子，“这老两口在家翻吵啥呢！”

“哎呦我的妈！”田老太被吓了一跳，看清出声的人之后脸上瞬间乐开了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船上的事忙活完了吗？能回来多长时间啊？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来？”

“快快！老头子，你上冰箱拿块肉出来，晌午包饺子吃！还有上次清儿弄的鹰爪虾我扒的虾肉拿一包出来！”

田老太密集输出的同时，还抽出空来喊了喻清一声，“清儿快上炕坐着，天冷别冻着！”

行吧，这会儿还能顾得上关心一嘴儿媳妇，咱就得知足，喻清笑呵呵的上炕拉了被子盖着脚，冰箱那屋小老头儿扒拉着找东西弄的乒铃乓啷的，这边小老太儿掀了门帘去了旁边的厨房舀面和面，嘴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就回来这么个人，小屋子里似乎瞬间满当起来了。

等到了晚上，颜榕两口子也回来了，屋子里就更满当了，不过炕上就被两个孕妇给占了，颜老头坐在灶前烧火，听着颜勰和英郡说话，时不时的插上一嘴，田老太那边酱一下锅，爆出浓烈的酱香味，颜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挪了挪屁股，又忍不住扶了下腰，“哎呦，这个酱味！”

屋子里热气蒸腾，窗户上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喻清已经过了孕吐的时候，这会儿闻着酱味只觉得胃里空落落的，抓心挠肝的饿。

闻不得酱味的颜榕往嘴里塞橘子，闻着味饿的喻清往嘴里塞香蕉。听田老太说颜勰回来了就过来瞧瞧的红茹一进门看见姐俩这样就笑起来，“这过完年家里就更热闹喽！”

“谁说不是呢！”田老太手里的锅铲子和大铁锅发出悦耳的喧闹声，这也挡不住她的大嗓门，“这两个说怀还怀一块儿，这个刚伺候出月子那个就该生了，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帮着看孩子！”

“行，那我肯定过来看！”

红茹没待多大会儿就走了，和田老太同嫁一个村的姨妈也领着孩子过来待了一会儿，等饭菜都上桌了，过来凑热闹的也就都走了，一家子闹哄哄的吃饭吃到外面天黑浓的墨一般，这才收拾了桌子，一人端着杯茶水闲说话。

“爸，车我刚才都找好了，明天早上起来别吃东西别喝水，带你去医院啊！”

“明天就去吗？”颜榕对自己手里的白开水很不满，“那英郡你请个假，明天和哥一块去！”

“不用，去那么多人干什么！”田老太赶紧拦了，偷偷瞪了颜榕一眼，颜榕没明白田老太啥意思，但一时也没再吱声，屋里一时就剩下田老太的声音，“明天得去做检查吧，锅里还有热水，你一会下去洗洗你的脚，换换袜子，别到时候让拖脱鞋，你弄个大臭脚再给儿子丢人……”

“行了妈，你别再唠叨我爸了，我们得先走了，明天英郡还得上班呢！”

田老太又赶紧下去收拾点晚上没吃了的菜给颜榕带着，送走了颜榕两口子，颜勰就没让喻清再上炕，“咱也回吧！”

“喏，妈，这钱是给你和我爸今年过年的钱，你收着。”

要走了，颜勰才轻描淡写般的把钱拿出来递给田老太，田老太心里一惊，赶紧去看喻清，看喻清笑眯眯的，脸上没什么不愿意的神色，心里一松，脸上就不自觉的带出笑来，“行，我和你爸这就享儿子的福了！”

这话倒是也没说错，到底还是得儿子回来才又给钱又领着他爸去医院，“……吓我一跳，当着喻清的面递钱给我，我这一看两个人都笑呵呵的，这才知道这是喻清愿意了，估计颜勰这次挣得不少！今天去医院还不知道得花多少，这回铁公鸡拔毛了。”

田老太压低了声音，坐在红茹家的炕上说着自己就窸窸窣窣的笑，惹的红茹拍了她的胳膊一下，“你这是什么婆婆，人家清儿这一年手还不够松了？好儿子可不抵好儿媳妇，这才叫有福气呢！”

“那也得是我儿子把钱挣回来了才有的。”

“那挣钱的儿子有的是，不给你你不得受着！”

田老太这才不吱声，“你这几天没事的话去帮我缝缝小被儿，眼看着就快生了，说着话这就忘脑后了，我寻思过来问问你有没有旧衣裳，棉的乎的，我拆了好做尿布。”

“还真有，我闺女小时候的衣服都新的很，扔我又舍不得扔，你都拿回去拣着能用的用！”

红茹抱了一大包衣服出来，田老太一乐，“这别说俩了，生三四个也够了，行，我拿走了，我不多坐了，我擀的面条子，我先回去下点叫清儿过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