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1 / 1)

一入了水,十七便奋力拉住了储沉。

岸上的声音隔了水,传到耳朵里带了几分失真,十七全部注意力都在储沉身上,根本没心思分辨牛婆子说了什么。

但储沉却听清了只言片语,即使知晓远不必理会这些乡野之人的粗鄙言语,也仍是连着呛了好几口水。

他更担心十七也被这婆子的疯言疯语蛊惑了,抓着十七的手不由得更紧了点,十七察觉到,以为储沉没了力气,只咬着牙试图想要更快些到岸边去。

快点,再快点。

他们二人都会水性,但是储沉如今身子虚弱,没多大会便没了气力,只能靠着十七一人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十七才碰到了岸边的枯草、沙土。

她已经精疲力尽,将储沉也拖上来后,一口气松懈下来,竟瘫倒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

十七忽然想起自己从前是怕水的,但是作为暗卫不能怕,十一岁那年,暗卫营里所有人都必须要到水中进行厮杀,她怕到了水中连自己的剑都会握不住,便偷偷趁别人睡了后把脸埋进水盆里学习憋气,又去河边自己学游水……

后来她从被血染红的河水中爬上岸时,也如同现在这般失去了所有力气。

但那时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空荡荡一片,现在身体疲惫,嘴角却仍是弯了弯。

——她带着殿下上岸了。

——噩梦都是假的。

但是殿下的身子经不起耽搁,十七不过歇了几息,便又挣扎起来扶着尚且存有少许意识的储沉向着山里走去,今夜似乎格外幸运,他们没走多久,便遇着了一个山洞,里面虽有些潮湿,但已经足以生火将衣裳烤干。

火堆的暖意让储沉意识清醒了些,“十七?”

十七忙将自己放在火旁煨热的水递过去,“殿下,先喝点水。”

她这双往日只知晓握剑的手现在细致到连用来盛水的叶子边上的毛刺也会仔细拔掉,但可惜储沉完全没注意到。

他连着喝了几口后便立马打量起这个山洞,见里面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才放松下来。

如今看不清脚下,赶夜路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十七将山洞里简单收拾了下,勉强用干草铺了个能睡下半个人的地方,轻声道,“现在还早,殿下睡会吧。”

储沉这才注意到十七唇色有些过于苍白了,他身子僵了一瞬,伸手扯了扯十七的衣袖。

十七以为储沉有话要说,忙放下手中木柴走了过去,“殿下?”

粗糙的面具被人摘下,似乎面具戴的太久了,以至于少女有些不适应将整张脸都暴露在火光下,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要去摸自己的剑,却注定只能摸了个空。

为了顺利游上岸来,剑放在包裹里一同沉入了江底。

湿漉漉的鬓角,泛着不安却又清透的眼眸,让储沉拿着面具的手也停滞了下。

“这里没旁人,不必一直戴着。”

瞧见十七的动作,储沉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太子府里有把好剑,待回去后孤把那把剑给你。”

十七眼中瞬间亮堂了起来。

“不问问孤那把剑叫什么名字吗?”

十七想了片刻,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殿下说是好剑,那就肯定是一把好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的。”

储沉靠在山洞的石壁上,许是不久前刚共同经历过生死时刻,静默良久,他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十七,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孤?”

在安顺,在船上,在水底时,有没有过一刻想要私自逃走?

这话一问出口,储沉自己先后悔了,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及至看见了十七听了这话认真思考的模样的时,更是恼怒涌上心头,同时还有股不知名的东西在沉沉压在了心上。

人心本就叵测,叛变的那些手下以往不也是对他忠心耿耿,但是决定叛变也就在一念之间。

她跟着自己这样长时间,定也是有过许多动摇时刻,若不是自己时刻留心着,更是不惜在她面前放下太子之尊处处软言好语,怕是她也早就——

“属下没有想过的,但若是有一天殿下用不着属下了,那属下可能会到处去看看吧。”她说得很认真,“属下还没有去过云京以北的地方,也没有去过安顺以南的地方。”

没人能够用这样认真的眼眸撒谎的。

储沉自己都未注意到他方才一直秉着呼吸在等着十七回答,又硬逼着自己盯着十七的眼睛,完完全全未发现半丝假意后才松懈了肩膀。

“孤不会让你离开的。”

只要你不背叛孤。

储沉想,等十七完成最重要的那个任务后,将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倒也不错。

但是,

必须要先废了武功才行,那时她也用不着再拿剑了,自己会护着她的。

……

半夜,十七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临睡前,储沉特意让出了半边干草让十七也休息一会,但十七等他睡熟就起身去继续守着火堆了。

殿下的身子本就底子薄弱,在安顺这半年没有办法调养,更是又糟糕了几分,在船上时便连着起了几天热,昨晚冷水浸后,夜里再次起了热。

十七撕了自己的一截袖子分作两块,来回去侵了江水覆在储沉的额头上,但是储沉滚烫的额头却丝毫没有凉下去的趋势,十七生怕他昏迷了过去,每隔一会儿便忍不住喊道,“殿下。”

初时,储沉还会回应上一两句,到了后半夜已经意识朦胧。

……

储沉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做梦了。

他本该有着最顺遂的人生,他的父亲是大祈的皇帝,他的母亲是大祈的皇后,他的外祖父手中握着大祈最重要的一部分兵权,纵使上面有着几位皇兄,但是他仍然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

他幼时在御书房被夸过聪慧,骑射上由外祖父亲自教导,万物在他眼中都是明朗而又朝气的。

变故不过在一夕之间。

他不过是从马上跌下来后跟着头痛了几天,可是却被太医诊断为中了毒,即使清了毒素也没法再继续习武,接着外祖父无故身亡,母后被软禁于后宫……

数十年来,他硬逼着自己习惯了这幅破败的身子,挺过不知多少次的废太子危机,终于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招拢到外祖父曾经的部下……一趟自己未曾放在心上的安顺之行将一切险些打回了原点。

他不能这样下去,他还未登上大祈的皇位。

储沉拼命想要从梦中挣扎出来,但是却越挣扎越不住地向下沉,像是被困于井中,四周都是光溜溜的石壁,他抓破了手指也没能找到半点凭借,他急得满头是汗,直到指尖碰到了一抹柔软,他不管不顾地捉紧了这点希望。

有人在耳边喊他,“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还有一阵轻轻哼唱的安眠曲,曲调舒缓,轻轻柔柔,像是他小时候有次偷偷跑出宫骑马,三月的春风拂过脸上发梢的感觉,让人想要放松眉头。

看见储沉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十七才敢略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腿。

她以前听人讲过安眠曲可以将人从梦魇中唤醒过来,刚刚情急之下只能把自己记忆中残缺不全的曲子试着哼唱了一段,倒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折腾了这么一夜,殿下的烧终于退了,人也睡得安稳了。

只是——

十七看了眼自己被储沉紧紧抓住的手,试着抽了下,发现即使在睡梦中,储沉已经攥得很紧。

方才殿下梦魇时,双手开始对着山壁挥动,十七怕他伤了手指,不得已用手拦了下,结果便立马被储沉紧紧攥住了。

怕强行将手抽出来把人惊醒了,十七索性一手抱着膝盖在储沉跟前坐了下来。

看着储沉的眉梢,十七忍不住想,殿下方才那样害怕时是梦见什么了呢,这半年来,殿下从没在她面前表现过不安,哪怕是被困于安顺最无助的那些时日里,殿下也总是那样淡然……

她想要离殿下再近一些。

要不等殿下醒了问问殿下做了什么梦——

可这个念头一出便立马被十七按下去了。

若是这个梦境是个不愉快的梦境,她不想殿下再回忆一遍了,最好是醒来就忘掉才好。

连着两夜担心与不安,她早已疲惫至极,忍不住将下巴垫在膝盖上小小眯了一会。

然后她睡前的祈祷成真了。

储沉醒来后眉眼比往日还要郁沉几分,用手揉了揉额头,“孤似是做了一梦,可惜记不清到底梦见什么了。”

他一醒来就松开了十七的手,十七将手被在身后悄悄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手指,闻言生怕储沉再去刻意回想,忙道,“殿下饿了吧?属下这就出去找些吃食回来。”

身后,储沉看着十七出去的背影,眸色越发深沉。

他记得昨夜的梦的。

他绝不想再经历一次梦中那般的绝望。

十七在江边抓到了一条两个手掌大小的鱼,凭借着自己身上仅剩下的匕首将鱼简单处理了下,带回去放在火上烤着。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强调一遍,这是一本男二上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