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投鼠忌器

夕阳最后的灿烂映照小水池，枯草摇曳，又一阵寒风轻送。

自热小火锅兀自“吨吨吨”还在释放着热气和香气。

嬴政挥退蒙毅的同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终于得到正视的蒙毅顿时明白自己那心思深沉、天生帝王术的大王又想要玩什么把戏，依令退到了一人开外。

面前娇小身影没有反应，嬴政蹲下了高大的身子，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小方盒，他试探伸出了手，但未碰触。

这个从未见过的小东西，在这样的初春寒冷，居然发烫。

无火自热，小而薄的盒子竟也能承受，这究竟是何奇物？

这个奇异的感觉，和他近来的梦境竟有些相似，嬴政一时移不开眼。

借着夕阳余照，祁绮瞧清了面前神情好奇、疑惑带着些微恍惚的男子。

红日映衬下，他黑衣束发，面若冠玉，容貌俊郎，英气非凡，狭长眼眸隐见岩下之电的神气，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虎步鹰视，悍勇无双，英俊青葱，璀璨耀眼。

刚还有些犯低血糖的祁绮这下真的被面前的美色迷住……

嬴政试探掀开小方盒，里面更有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鲜红、鲜黄、鲜绿……还有这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味道。

他一定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嬴政看向面前身形娇小，逆光看不清脸庞的女子，她身着初等宫女样式，形容幼弱，怎么看也不似刺客。

母后再蠢，也不会派这样瘦弱、无能的小宫女过来刺杀他，说螳臂当车、杯水车薪都是对这小女娘的夸奖。

昨夜他又有梦，梦中有人，不辨男女，不知仙鬼，只知神秘，但对他没有恶意，甚至有所暗示帮助。

这小方盒，难道和梦中一样，亦是天外奇物？

正如他突如其来得到的神通和愈发诡异的梦境。

那面前女子……很可能也身怀神通？

梦中他未看清，不知全貌，暂不作判断也罢。

眼前人，既是无危，倒值得一探。

嬴政思定，收敛周遭的王者气势，如常问候：“我姓赵，你是哪位？”

辣椒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又窜了过来，祁绮一下清醒。

面前男子二话不说就掀开了她的自热小火锅。

帅哥，你你你……他他他……也太自来熟了吧？

不对。

咸阳宫身边有带刀郎官的贵人，等等，这人居然没有胡子？

他还姓赵？

电光火石之间……祁绮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难道是那秦王近身舍人，千古奸佞、指鹿为马的“赵高”？

在秦国有名有姓都是地位的象征，普通黔首是没有资格的。

祁绮的好感持续到了此刻的猜测为止，她按捺住心中的厌恶：“还给我。”

今日她来吃自热小火锅，便是抱着故意摆烂的心思，此时的祁绮受刺激之下，眼见到手的火锅要飞，她整个人上了头，虎得很。

“告诉我，这是何物，便还给你。”

不愧是奸臣，开口就骗人，祁绮还嘴道：“你还给我，我就告诉你。”等我都吃完了，到时说了又能如何？

居然是【真话】。

嬴政很快运用自己不为人知的能力作出了判断。

自见彗星起，他突然有了判别他人言语真假的能力，是以他更加放开了胆子，敢和吕不韦、昌平君迅速达成共谋，以期平嫪毐之叛。

嬴政思忖了半响，真的将手中小方盒递了过去。

祁绮迅速捞了个最上面的海带结，吃将了起来：“烫烫烫……”

唔……没有任何海腥味，鲜甜、清爽的海带融合了汤底和辣椒的味道在嘴巴里散开。

煮得火候刚刚好，不烂不脆，软硬适中，有点烫但不影响祁绮着急地品尝这久违的现代家乡美味。

这才是人类应该吃的食物，她终于活过来了。

“你……不许吃。”嬴政一时着急，眼神一转，已起了杀心，他将小方盒抬高。

祁绮压根够不着面前这个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九的“赵高”：“东西不吃就坏了，是你傻还是我傻？”

天资聪颖、天赋异禀的秦王还未被骂过这个字，杀心更炽：“这吃了还能有？”

“那谁能知道呢？”

又是奇怪的【真话】。

“那你不许吃！”嬴政的火一降一升，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宫女好本事。

“别人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抢？凭什么？”

呵，就凭他是嬴政，他还真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年前，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於临洮。

背景雄厚的成蟜野心勃勃，不也只是徒劳。

只要寡人想要，天下都是秦国的，何况这一小小盒子。

嬴政拿着小方盒，收回理智，抬步就走，唤蒙毅：“带走。”

祁绮震惊了，这是什么品种的臭流氓？

抢走自己的自热小火锅不让她吃就算了，还要带走自己？

“赵高”，你不用等到子婴反手一刀，现在就死定了！！！

在真人“兵马俑”郎官的冷酷眼神和一身戎装镇压下，内心无能狂怒的祁绮被带到了章台宫的偏室。

关了起来。

一个转身，祁绮开始敲门。

没……没力气，她还是好饿。

蹲坐在地上的祁绮，发现这个门跟自己住的地方不一样，布置也不一样，榻也不一样，整间屋子散发的味道也不一样，没有挥之不去的霉气、湿气和臭味。

M的，“赵高”的腐败奢靡居然这么早就有了苗头？

就算她是祖龙的迷妹，看政哥有千好万好，同时也不会否认政哥这不好那不好。

比如嬴政从头到尾就没有看清眉清目秀、身怀文才、机警灵活“赵高”奸佞的真面目。

敲了一会儿，没人搭理自己。

这地方是干净的、温暖的，散发着木头的清香，那张榻看起来好大、好平，躺下去一定很舒服。

她真的很累了。

到了这一步，再坏还能怎么样呢？

“赵高”把自己关起来，至少这一夜不会马上对她怎么样吧？

下一秒，祁绮闭上了眼睛。

章台宫隔壁，一灯如豆。

治粟内史和墨家人被连夜喊进宫，对着大王手中的小方盒研究了一夜。

“大王，敢问此物何来？可还有其他？无火自热，真的吗？”

“大王，此物老臣从未见过，产量几何？可好耕种？”

“这个材质是什么？可是哪位高人特制？如此轻薄、坚固……”

“这个味道实属奇怪，老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多谢大王！今日开了眼界……”

“大王，可能尝尝？”

“大王，可能带走让老臣研究看看？”

……

嬴政听了一晚上的问题和要求，内心无奈。

他着急唤他们来，不就是想知道答案吗？

现在也算侧面知道了一点答案，那就是此物目前可能只有那个小宫女才清楚情况。

将公文一一看完，让两位老臣出了宫。

嬴政吩咐了蒙毅几句，也在榻上阖上了眼。

今日的散步颇有成效，他似乎忘了雍城正在发生的烦心事。

次日，祁绮醒来，再次见到了“赵高”和自己的自热小火锅。

火锅很完整，又有那么点变了样。

小方盒包装都不见了，变成了精致的青铜簋，里头地瓜粉条已经糊成宽粉，土豆烂得散架，莲藕也变小了。

只剩木耳和竹笋还□□着。

嘤，二手的自热火锅没有灵魂。

祁绮看着面前帅气逼人的“赵高”，长成这样，奈何做贼。

做的还是无耻灭国贼。

睡了穿越过来后的唯一一个好觉，祁绮有些清醒了。

昨日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瞬间离她而去。

能安排她睡在这样寝殿的“赵高”压根不是现在她一个平平无奇小宫女能招惹的。

祁绮怕是命不久矣，这二手火锅会是她腰斩前最后一顿饭吗？

“吃吧。”嬴政开了口。

果然，昨日还不许她吃，今日这会不会下毒了？

不要啊，她辛苦忍耐了这么久，连千古一帝政哥一面都还没有见上就要英年早逝吗？

冲动真的是魔鬼，她现在悟了还来得及吗？

祁绮顾左右而言他：“盒子呢？”

密封储藏食物的技术多久才被发明祁绮不知道，但她知道距离现在起码还有上千年。

害，也不知道这一片小蝴蝶会刮起怎样的飓风。

算了，到那时候她还能活着吗？

虽然打定主意不对抗“赵高”，可让她马上服软开口求情，一时也是真的下不去嘴。

小方盒被墨家如获至宝抬走了，嬴政没有拦着，他淡淡问道：“这个小方盒你知道是何物？”

“赵高”如此和蔼，是不是想诈她？

祁绮点头：“知道。”越有利用价值才能活着的道理她明白，求不了人起码给自己加点筹码。

“那你吃了之后告诉我，这些怎么来的？”

所以“赵高”是想先来软的，要她开口，那这目前唯一的自热火锅应该没有下毒吧？

让一个吃了数月糟糠的人放弃美食，吃货真的做不到。

祁绮夹起竹笋的动作顿了顿，视死如归一口吃下。

唔，好好次。

“赵高”还在等着，祁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自热小火锅，买就有了。盒子怎么做？加热包怎么弄？还有辣椒土豆海带结……她怎么知道怎么种？

听起来像假话，但又是【真话】。

嬴政侧着身子，一派矜贵，沉吟道：“那以后还会有吗？”

“可能吧。”祁绮继续慢条斯理吃着，位面交易器作为金手指能换到啥，谁能说得准呢？

很好，也是【真话】。

这蠢笨的小宫女身怀异宝，竟如此暴殄天物。

而嬴政想要这珍贵之物，除了哄着小宫女，一时也别无他法。

所幸她人蠢笨，但口一直吐真言，不算没救。

罢了，投鼠忌器，面前这人暂时是动不得了，自己贵为秦王，如何能与她一般见识。

这小方盒里的东西，治粟内史几番恳求，想要品尝，还是被嬴政拒绝了。

银针试了无毒，可这味道……

“这个味道是什么？”

祁绮不肯再有问必答了，谈判时保留底线，是基本常识。她态度称得上恶劣，“赵高”都忍了，显然是有些心机在身上，应该不会一言不合、恼羞成怒弄她吧？

“赵高”明显想从自己这里窃取情报，她想糊弄，可不想真的泄露，成为这奸臣加官进爵的手段。

端看接下来“赵高”要如何对付她。

小宫女昨夜到了偏室呼呼大睡，到这时候才有了防备心，是不是太迟了？

嬴政看了她一眼，无言起身，龙行虎步，开始思考如何尽快取信小宫女，好让她帮助自己获得宝物。

奉命前去调查祁绮的蒙毅回来一一报告。

那就是一枚普通的小宫女，除了平日里吃不下东西、身子娇弱，颇为散漫，整体还算乖巧，并无其他异常。

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她还乖巧？

嬴政略过心头评价：“你说她从西而来？”

彗星最后复现西方十六日时，曾出现从天降落的石头。

难不成是那石头导致了小宫女和自己的异常？

见嬴政思索，蒙毅出声提醒：“君上，明日便是启程去雍城的日子。”按理，大王此时的心思应该在雍城之事，而不是一个平常小宫女。

这倒是提醒了嬴政，嫪毐欲叛，必定举事攻占咸阳城。

小宫女留在章台宫并不安全。

“带上她。”嬴政很快下了决定，末了，还补了一句，“什么该说该做，什么不该说不该做，你可明白？”

“毅，谨遵大王意。”蒙毅一脸坚定，行礼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七七：看我表演，虎得一批

事后：别问，问就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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