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系系主任办公室。

和蔼可亲的系主任任少将正捧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浏览着光脑，上了发蜡的灰白头发十分服帖有型，灰黑的军装笔挺，肩章上是一颗暗金光芒的梅花。

雕花木门骤然开启，安宁的氛围被一头鸟窝般烂糟糟金发的二年级年级主任赫尔曼·布拉德打破。

来人挥了挥手里的投影实体化档案，粗声说：“这样真的不是搞笑？”

任少将也不叫来人坐下，兀自喝了口温茶，慢悠悠道：“才二年级，已经把四年单兵系课堂课程修完，还全A，你说这是搞笑？”

赫尔曼一屁股在桌前空椅坐下，挪动了几下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害，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您！”

任少将呵呵一声，“不还是觉得她做不到，她搞笑？”

赫尔曼皱皱眉头，放下档案着急地说：“好歹两年的课程，哪有那么快补上，还没有老师教！这不是，拔苗助长！”

任少将摇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眯了眯眼睛，“呵呵，你要是让她多上两年学，我猜她会和你打起来，哦，不，单方面压制。”

赫尔曼叹了口气，“那您完全可以给她多一点时间啊，这学期没几天都要结束了啊！”

“我这两天大致浏览了一遍这个小姑娘的所有对战视频，”任少将脑子里浮现出了少女矫健、精确又谨慎的身姿，“她不是不会输，而是不论输得多惨，也会坚持到最后，绝地翻盘。”

“她足够谨慎，做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她。”

任少将转而看向落地窗外的晴空，或是，更远的地方，“一个所谓‘基因缺陷者’，你不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吗？”

赫尔曼微低头似是思考了一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嗯，也行，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只要她提出要求，我们教研室会尽力提供一切帮助。”

“这种小事，堂堂年级主任、地质研究教研室主任，你当然可以自己做决定。”

当事人瑾辰刚刚结束能源矿产学的课程，正在听异兽生理学的教授一会儿展示异兽三维模型一会儿投影异星环境参数的讲述。

津津有味看着笼罩周身的无比真实的异兽内部结构，瑾辰在模拟成纸质书籍的阅读板上不停做着批注笔记。

昨晚上自习产生的一些疑惑得到了解答，然而又有一些新的疑惑产生，源源不断的新知识与既往的旧知识产生的关联让瑾辰兴奋不已。

讲课到了末尾，教授收回了虚拟模型，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同学们，下下节课我们将进行总复习，一周复习周后我们就将进入考试周了，请大家好好准备。”

教室后座传来了一片哀怨之声。

早有心理准备的瑾辰只是打开光脑上的自己的学习计划表，再次核算确认了一下。

昨天勘探系系主任——那个清癯的老人——问她选择何种方式补齐勘探系前两年必修学分的时候，瑾辰就对照各课程课时数、课程大纲进行了大致的规划。

联邦史、军事体能等通史课程瑾辰学过，一些近似的如机甲操作、异星生态生物概述等专业基础课程可以免修，这样一年级课程就差不多了。

二年级下学期的一些实验课程需要花费多一些时间，瑾辰决定暑假期间对照实验流程书自修，反正都是实验室系统自动打分。

二年级的专业进阶课还比较多，全部放在暑假瑾辰觉得不太行，一些问题也需要问老师，但是暑假当然不会有老师。而且，下半学期的课程留到和下学期开学的补考一起考的话，肯定是拿不到A了，那就拿不到全A奖学金了！瑾辰觉得这不可以。

下半学期的课程刨除实验课远少于上半学期，还能回看本学期的课堂录像，有近三周时间来充分学习复习，瑾辰觉得这可行。

于是瑾辰的最终补修计划就是，所有实验课暑假自修，除此之外的二年级下半学期的课程和其他同学一样参加三周后的期末考，一年级和二年级上半学期的剩余课程暑假自修，开学参加增设的特别考试。

确实很充实，瑾辰决定晨练时间要压缩一下了，学生辅导员工作也要请假了，少赚几天助学金有点肉疼，不过看在金额更大的全A奖学金份上，也不是不能接受。

腆着脸游走各老师办公室问了一堆努力找出的自认为不那么低级的问题，走出勘探系大楼，已到正午。

瑾辰照旧选择了第一食堂——也就是惠民大食堂，抠抠索索算了一圈菜价，点了两素一荤一汤，边吃饭边看着异兽的局部解剖。

军校的食堂，仅仅只比其他学校的食堂不那么喧哗一点点。旁边桌看起来就很小萌新的学弟就在光脑外放视频，那个视频，瑾辰实在是很熟悉……赧颜地低下头。

盛装的大会堂，一年一度表彰大会。

视频正播放到主持人念完颁奖词退到一旁，留下一丝不苟礼服制服的冷面女生佩着金丝绒大梅花站在台上，如云巅松，如傲雪梅。

冷冽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全场：“要说有什么经验的话，我只有一句。如果你们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后期剪辑特写了一个女生眼神飘向某个方向的镜头，下一秒就切到了台下的学生席中，一张张脸扫过，最后若有所指地停留在一张面无表情却不损清俊颜色的脸上，尤其那双眼睛，眼梢带情，却生在这张冷漠脸上，有种别样的矛盾美感。

“那么你只能努力。”

镜头继续扫视学生席，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或是专注或是艳羡或是崇拜。

“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

接着是一个俯瞰整个大会堂的远景，女声似乎也产生了回音。

“但是你至少问心无愧。”

视频最后结束在云淡风轻地说完掷地有声的句子的女生脸上，连那没有表情的脸似也徒生坚毅果决。

男生看完视频，狠狠握拳鼓励自己，然后狠狠挖了几口米饭。

瑾辰继续埋头吃饭，还真不知道这流传甚广的“励志王视频”竟有增进食欲的效果。

旁边另一桌在讨论时事八卦。

“第一军的漆雕将军最近经常代表军事委员会接受采访什么的哎。”

“第五军的白军长最近支持了好几项有利于基因缺陷者的提案，他是不是想要从政啊。”

“哗众取宠，我觉得他就是作秀。”

“听说各军种要进行一次大调整！”

“嚯，哪来的消息？这可是大消息啊！”

“嘘，保证可信度，信不信由你。”

瑾辰也吃完饭了，食堂算是瑾辰每日时事消息或校园八卦的信息来源了，她可没空逛星网，有人替她先筛选一遍新闻不好吗？

今天下午没有课，瑾辰还想继续温习一下课程，所以要快快解决齐悯。

下午一点还差十分，小寐醒来的瑾辰便注意到了那个老老实实候在门外的身影。

既然约定了时间，那对战室的授权准入者肯定已经添加了呀，这小伙也不知道试着推推门看哦……太实诚了……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

不过还是因为自己多睡了会儿误事，瑾辰表示是自己不对。

于是两人就在对战室门口客客气气、你来我往地交流了几分钟。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不不不，是我来早了。”

“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注意。”

“不不不……”

……

瑾辰知道齐悯格斗素来以快著称，齐悯知道瑾辰有观察学习对手的能力。

于是两者对上，都很谨慎，逡巡片刻后，先发才能占尽优势的齐悯终于发起攻击。

拳落如疾风骤雨，难辨其形，身法又如浮萍无根，飘忽不定。

瑾辰虽有心理准备，不显慌张，但真用双拳接下这攻击后，才对齐悯的实力有了切实的认识。

是个好对手，瑾辰全力以赴，以身硬抗了几次攻击后，慢慢掌握节奏，预判之下，倒也防得密不透风。

齐悯心知拖得越久，胜率越低。和瑾辰对战，只要时间一拖长，就几乎没人能赢过她。

于是齐悯诡异地脚下一顿，强扭攻势，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出腿攻向瑾辰下盘。见瑾辰起势临空避招，虚晃的右手反而握拳借力重击而出，拳风凌厉。瑾辰伸出左手轻扣齐悯右腕，有样学样借力向后一扭腰肢，随后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地，齐悯的这连环招宣召落空。

瑾辰心中暗叹，这一环套一环的真亦假假亦真的组合动作确实优秀，拳与腿皆可做真、皆可做假，全看对手反应。

齐悯心中亦是暗叹，瑾辰竟然仅靠这几眼扫视，就看穿他的精准调动力传导的“借力”之法，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毫不停顿，齐悯决定换另种套路继续进攻，瑾辰后脚跟尚未落地，齐悯的拳头已朝着瑾辰面门而来，欲以力量压制取胜。

齐悯总觉得自己面对面看进那双眼睛的时候走了神，导致他现在被反守为攻的瑾辰反剪着手、膝顶着后颈。

瑾辰知道他在准备用力量压制的这刻就已经输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灵活多变的优势，从天上鹰变成了扎根树。而对付扎根树，就应该成为天上鹰。于是瑾辰套用了齐悯之前的套路，以飘忽的身形绕到了齐悯身后，反客为主，一击拿下。

齐悯还没来得及感受腕间的触感，身上的压制之力便骤消。

“承让了。”瑾辰微低头一拱手。

“不不不，”齐悯感受到全力对招之后全身的酣畅淋漓，“是我技不如人。”

“你很不错，走灵活技术流肯定不错。”瑾辰抄着手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后面想以力量压制就不行了，一、你力量和抗击打能力尚未达到足以碾压的程度，二、你完全抛弃了灵活的身法招式，而不是以此来补足防御的缺失。”

“不过你这个运力的方法真的很神奇，我确实也学到了很多。”瑾辰十分谦虚地说着。

一般人都觉得瑾辰的谦虚是强者的居高临下的自谦，但是齐悯就是从心里知道，瑾辰从来都谦虚得十分真诚，甚至可以说是谦卑。

齐悯想着回去看几遍对战视频应该可以学到更多，看着瑾辰拎着制服站在更衣室门口一副赶人的样子，脸一红，终究还是犹豫地问出——

“瑾辰同学，以后还能与您切磋吗？”

瑾辰看这傻大个斟酌犹豫了半天，就是问了这么个问题，忍不住会心一笑，“当然可以，还有，叫我瑾辰。”

掏出光脑，加上通讯好友，嘱咐了一下这学期要准备期末复习基本没有机会切磋了，语罢也不顾对方一脸失落，瑾辰自顾自进了更衣室。

“瑾辰我就先走了啊，再见，你……你期末考加油！”然后便是几不可闻的关门声。

其实切磋也就切磋了十分钟，瑾辰很满意，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图书馆学习。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纸质书已经变成权贵的收藏品，图书馆的功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文献检索的功能仍然存在，只不过是以走入式全息模拟文献检索库的形式存在，蛋状的个人独立检索舱也散布在图书馆中。图书馆的最重要收藏变成了遗迹残存、矿产、异兽标本，包括电子化与实物收藏。

此外，图书馆还是绝佳的自习空间，从窗明几净的多人自习室、可以边享受饮品边讨论的开放书吧到绝对静谧无干扰甚至可以隔绝星网信号的单人自习小房间，应有尽有，能满足学生们的各种需求。

没想到在图书馆门前的五十级台阶上还遇到了勘探系的新同学，今天上午刚刚见过。

确定了瑾辰的目光确实与自己交汇了，她也没有躲闪想要装作没看见的意思，五人小组里的高瘦竹竿一般的男生三步作两步向瑾辰奔来。

男生露出白白的牙齿，伸出右手，“瑾辰同学您好！我叫包子肃，我，我真的很崇拜您！您还在单兵系的时候，那些公开展示赛，我们都看！您的那个动作，那样利落，真的太帅了！”

难得碰到一个敢说出来自己是迷弟的迷弟，瑾辰也有些诧异，顿了顿才伸出自己的右手。

“瑾辰同学你好，我叫林晗。”五人组的一个圆脸女生看出了瑾辰的犹豫，以为她是嫌弃包子肃，于是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不要再出来丢人了。

“我是杰克。”“我是贝仪北。”“我叫玛丽莲。”

除了包子肃，没人再敢伸出手来了，瑾辰认了一圈同学，一个个颔首示意过去。

虽然瑾辰真的没有厌恶等恶意，但是众人尚不习惯瑾辰时时板着的脸，也默默畏惧于“励志王”的大名，相互对视着，却没人再敢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呢……

此时救星包子肃不管不顾又挤上前来，露着白牙，利落说道：“瑾辰同学，您刚刚转来我们系，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啊，嗯……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有定期的交流学习活动。譬如今天我们就要去图书馆书吧交流异兽知识呢！”

瑾辰下午本就要温习异兽生理学和异星生态学，想想自己这个小新生能听听前辈们的交流，好像也很不错？

“瑾辰同学，您想，参加吗？”包子肃越说越没有底气。

“好啊。”瑾辰点点头。

瑾辰友善地看了一圈其他同学，“你们也同意吗？我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没有想到瑾辰会有如此友善的举动，众人受宠若惊一般相互张望之后，倒是也不再拘束了，纷纷表示没问题。

于是一行六人鱼贯而入。

包子肃特意落到最后和瑾辰并排，悄悄说道：“我也是来自荒星的，您是我们的榜样，您鼓舞了很多也来自荒星的学生。”

瑾辰心中默默将包子肃划到“自己人”的范畴内，努力勾了勾嘴角，“是吗？那是我的荣幸，我还要继续努力。”

哎？眼角余光似乎瞥到某个熟人，仔细一瞧却没找见人影。瑾辰这才想起五校联赛似乎又要开始了，今年是首都军校坐庄，漆雕玹大概是去讨论战术的。

暑假的时候参赛学生就要来首都军校统一训练了吧，不知道君慕会不会来。

其实今年这次比赛的最大变数是瑾辰自己……她转系了就注定首都队少了一个优秀的单兵。

漆雕玹肯定恨死我了吧……瑾辰这样想着，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书吧。

瑾辰安安静静听着五人激烈展开从异兽的基因组学、异兽繁殖难度到异兽异能表现方式的讨论。

边听、边罗列有待查阅的知识点、边兢兢业业做着细致的笔记，瑾辰表示收获颇丰。

五人开始还有些矜持，聊到兴起，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包子肃看着瑾辰这认真地做着笔记的模样，怕冷落了瑾辰，便无头无脑来了句：“瑾辰同学，你笔记一直做得那么认真吗？你的字真好看。”

瑾辰内心都要笑出声来了，面上只板着脸说：“你们讲得真好，特别是异兽繁殖的相关知识，比光看书本内容丰富多了，获益匪浅啊！我对砥石星生态和砥石兽的关系很感兴趣，你们可以为我解答一下吗？”

“砥石星确实很神奇，我还真查阅过好多文献。这样说吧，两者是共生关系，砥石兽可以看作是砥石星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砥石兽就是一颗行走的小砥石星，砥石星就是一个巨大的砥石兽。砥石兽的异能就是影响引力，砥石星就是一颗活的黑洞……”

“瑾辰同学也一起参加期末考吗？”

“参加。”

“啊！那就这么几周……”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你才刚刚转过来啊！”

“害，操心瑾辰同学，人可压根不落后什么，你们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哈哈哈哈哈哈！”

又结束了一天学习的瑾辰，习惯性替若雪掖好被子，来到阳台上，看着满目星辰如坠，心中无限感慨。

打开光脑，絮絮叨叨给李君慕发了十几条长文字通讯讲了今日的见闻，写着写着意识到已是凌晨一点，便删删减减只最后发了一句——

“我很开心。”

能在这里学习真好。

这样安逸又充实的生活，是十几年前尚在为温饱这种基本生存目标奋斗的瑾辰难以想象的。

真好。

我不能辜负这份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光脑，或称光计算机，全名为光计算个人通信终端。

其由光导纤维与各种光学元件制成，通过高精度纳米技术而最终微缩为手镯形状，可唤出光幕显示屏进行触控或语音操作。

只需一小束光子通过光回路便能驱动光脑的复杂运算过程，利用光的特性，具有超大规模信息存储容量，超强平行处理能力，超快运算速度，超高信道密度，超好容错率，超低能耗。

个人光脑兼具数据运算储存控制功能、通过接入全星际通讯网络——星网而具有通信能力，及个人身份信息识别功能，是星云联邦人民不可或缺的重要个人终端。

另有工业用、军事用等等特殊光脑，体积形态或有差异，但均为光子驱动的高运算能力超级计算机。

参考文献：

[1]方娟编著. 计算机系统结构[M]. 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1.

[2]张力平. 令人期待的“光脑”[J]. 电信快报, 2018(08):43.

[3]万波. 试论计算机应用的现状与计算机发展趋势[J]. 科学技术创新, 2018(28):6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