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谊沉默片刻，笑了笑：“即便臣答应了公主此事，但公主嫁娶之事，恐怕并非公主一人能说了算的。”

“只要裴大人肯应允本宫，其他的裴大人自然不必担心。”李懋仪对裴谊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若是裴大人愿意帮本宫这一次，本宫也会尽力成全裴大人。”

裴谊一听李懋仪最后那句话，眼眉抬了抬：“哦？公主能成全臣什么？”

“自然是裴大人一直所想。”

话已至此，不用继续说下去，聪明人也能猜得透。

没一会儿，裴谊倒也痛快应允了：“好，那臣便应公主所言。”

——

曲水流觞宴皆已落满座，太后和皇帝李昀也都落座于正位上，开始向文武百官陈词。

正午将至，艳阳高照。李如妍坐在太后身侧，环视四下，都没有看到李懋仪的影子。

她看了看身边空着的属于李懋仪的位置，招来沁河，吩咐她去看看李懋仪现身在何处。

李如妍才刚吩咐完，沁河便看着一处，低声说道：“公主，元嘉公主来了。”

李如妍抬眼望去，便看到裴谊和李懋仪先后出现在人前。

每年上巳节裴谊都是最后一个才出现，因为知道今日是裴谊亡妻的忌日，所以众人并不觉得奇怪。裴谊请罪来迟，太后和圣上也并未怪罪。

不过太后对李懋仪的姗姗来迟颇为不满。

即便太后已经从李如妍那里知道李懋仪与裴谊的事，但她向来不喜这个礼数不周的丫头，对她的来迟颇为不满。只是今日文武大臣皆在，她也不好让这个丫头难堪。所以便只是按例询问：“懋仪，你去了哪里了？方才可叫谢太嫔好找。”

言罢，太后还往一旁谢氏的位置瞥了一眼。

谢氏方才没有见到李懋仪，的确在四处寻找。按理来说，只要程觐舟在哪里，这丫头就会在哪里，结果今日李懋仪并未在程觐舟身边，她询问程觐舟，程觐舟竟也不知。

一转眼，李懋仪竟跟御史中丞裴谊一起出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谢氏虽然倍感疑惑，但还是没有多想，只当李懋仪是去哪游荡去了。

太后一问完话，李懋仪便回道：“启禀太后，儿臣方才见裴大人迟迟不来，还以为他不来了，一时心急，所以就……”

李懋仪若是无意程觐舟，对太后来说也是一件省心的事。

所以当李如妍先前跟她讲了李懋仪竟倾慕裴谊之事时，她除了有些诧异，还不大相信。

然而李如妍却说，这是李懋仪自己所求。

太后与太嫔谢氏多年不睦，她早知道谢氏这个女人有所图谋，妄图依靠程觐舟这颗大树，只是多年来看惯了谢氏的伎俩，太后又如何能让她如愿以偿？

李懋仪回完话，太后便看了眼裴谊，又看向李懋仪：“哦？”

这些年李昀倒是第一次见到李懋仪会跟除了程觐舟以外的男子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以前他还觉得这个丫头死心眼，除了程觐舟便瞧不上其他的男子，如今看来，倒让他看不大明白了。

李昀笑了笑，打趣般的说道：“今日可真是稀罕事儿啊，朕第一次见到你这丫头没有粘着程太傅，怎么？你这是转了性子了？”

紧接着，李懋仪提了提裙摆，双手交叠俯首跪拜了一下，便道：“今日上巳节，懋仪斗胆向太后和圣上求一个恩典。”

李懋仪想求什么‘恩典’，太后自是清楚的。

不过李昀对此事一无所知，只问道：“你想求什么恩典？倒不如说来听听？”

李懋仪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到一边坐在首要位置的白袍男子，她并未正眼瞧他，也知他正注视着自己。

接着，她扬声说道：“我倾慕裴谊裴大人已久，与裴大人两情相悦，所以今日所求一愿，望圣上太后成全！”

说罢，李懋仪又俯首跪拜下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不约而同纷纷将目光转向裴谊，又往坐在裴谊对面的程觐舟看去，无不窃窃私语。

程觐舟眉头一拧，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懋仪，似乎并不知道她会有此举动。

意外的不止程觐舟，还有李懋仪的生母谢氏。

谢氏搭在矮桌上的手不由得攥在了一起，紧紧的盯着跪拜在地的女儿，压根就没想到李懋仪何时跟裴谊有了联系。

她怒目看向裴谊，又看向程觐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懋仪什么时候又跟裴谊扯上了关系？

李昀诧异的看着李懋仪和裴谊，也并未想到李懋仪竟会跟他和太后求与裴谊的婚事，还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程觐舟，并未在程觐舟脸上看到有恼怒之色。心这才放了下来。

虽说京中倾慕裴谊者众，但李懋仪会倾慕裴谊，这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皇妹，你是何时与裴大人有了倾慕之情啊？真是让朕有些猝不及防。”李昀说着是不是瞥向程觐舟的方向，小心翼翼，不敢确定程觐舟对此事会有什么态度。

李如妍见状，便扯出笑容来，说道：“其实，裴大人才貌双全，又极为专情，京中多少女子倾慕不已，皇妹倾慕裴大人，又有什么稀奇的？此事我倒也略知一二。再说，若是御史中丞能跟皇妹结成连理，就证明是走出了亡妻的悲痛。皇妹也该择婿了，若是二人情投意合，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是吗？”李昀看向李如妍，笑道：“怎么连这样的事都瞒着朕？不过元嘉公主已到嫁龄，若真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姻缘，也确实应该成全……太后，您意下如何？”

太后接了话茬，道：“裴大人还未表态，咱们也该问一问裴大人的意见。咱们都知道裴大人钟情亡妻，若是裴大人真放下曾经走了出来，愿意与元嘉公主结成连理，这两情相悦，又何尝不是一件喜事？”太后说罢，看向谢氏，“谢太嫔，你认为呢？”

谢氏扯了扯僵硬的脸，说道：“此事……裴大人还未表态，先前也并未听说过裴大人和公主之间的事，恐怕是公主一厢情愿了。”

太后笑了笑，询问裴谊：“裴爱卿，你的意思呢？”

裴谊这才从圆榻上起身，来到李懋仪身边，拱手行礼道：“此事，公主方才所言，便是臣的意愿。”

“如此，倒还真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姻缘了？”太后笑着问李昀，“圣上，你说是不是？”

李昀笑道：“是，确实。难得元嘉公主有了心仪之人，如此良缘，如何能不成全？”说罢，他看向程觐舟，觉得还是应该询问一下程觐舟的意思，于是便问道：“程太傅，元嘉公主受你教导疼惜多年，不知太傅对此桩姻缘，有何看法？”

程觐舟闻言，起身拱手作揖，微微一笑，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若两情相悦，的确是一桩好姻缘。”说到此处，程觐舟往那二人方向瞟去一眼，“臣并无看法。”

太后颔首道：“如此说来，程太傅是同意这桩婚事的了？”

程觐舟道：“公主即便受臣教导多年，但公主的终身大事，圣上和太后钦定便是，无需过问臣的意见。”他的目光移到李懋仪的身上，接着不动声色的说道：“裴大人品行端正，为人正直，既裴大人和公主都愿意，又何不成全了他们？”

李昀大笑道：“对，太傅所言甚是。没想到今日上巳节，竟能成就一桩姻缘。既如此，那朕便成全你们。二位公主的公主府本就早已修葺完毕，如此只需择日挑个良辰吉日，公主出嫁便是。”

李懋仪与裴谊双双跪拜，齐声说道：“多谢圣上成全！”

今日之事顺利，都在李懋仪的意料之中。

只要裴谊答应，有太后金口玉言，那此事便能顺利解决。

只是在此之前，李懋仪还是担心程觐舟会当众反驳什么。

会找上裴谊，除了他与程觐舟的交情之外，还有程觐舟对裴谊亡妻的愧疚。

纵然程觐舟从未表露，但李懋仪毕竟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对这些事情自然一清二楚。

朝中除了程觐舟，便是太后杨家的势力最盛，太后的兄长中书令杨谦本就反对程觐舟与公主联姻，若程觐舟与皇族公主联姻，尤其若不与杨家一心的公主联姻，势必会加深程觐舟的权力。

如今，李懋仪竟肯嫁与别人，他们何乐而不为？

李懋仪压根无心这些朝堂权力的争斗，她一点都不想搅和进来，她身处其中几十年，早就厌恶了那般明争暗斗的生活。

只是今日，程觐舟的话听起来是没有什么异议。李懋仪也并未将目光放到他身上，所以并不知道程觐舟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后来玉袖告诉她，程觐舟看起来面色平淡，似乎并不在乎一样。

李懋仪并不管程觐舟到底会有什么想法，这一世终究和前世不一样，朝堂并不是程觐舟一人独大。

她做了决定，他纵使还想利用她，他又能如何？

未时之前，上巳节才彻底结束。

圣上与太后同意了这桩婚事，李懋仪便肆无忌惮的与裴谊‘亲近’了起来，全程她都与裴谊坐在一起，二人窃窃私语，在外人看来浓情蜜意。

程觐舟饮下一杯酒，目光触及看起来情意绵绵的二人。

须臾，他收回视线，目光放到眼前那帮舞姬身上。

而舞姬的身影并未真的映入他的眼底。

他的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兴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了那样的情绪，才突然回过神来，撇去那丝不起眼的波澜，内心又恢复一片平静。

裴涟坐在程觐舟身边，观察了会儿程觐舟，便凑近他：“怎么？你还真舍得？”

“现在应该恭贺你，要有新嫂嫂了。”程觐舟拾起面前的酒杯，朝裴涟淡淡一笑，像是真的在祝贺一桩喜事。

裴涟故意叹了口气：“其实也挺好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毒是谁下的，本就命不久矣了，如今她与我兄长成了婚，这毒自然而然也就能解了，也是一桩好事。而且如果我兄长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与你之间隔阂尽消，也挺好的。”他瞥向程觐舟，又补了一句：“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