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领着姜芫到了长春台，又将房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末了，朝一脸无措的姜芫抬抬下巴，吐出两个字：“喝吧。”

姜芫抬眸看着周砚，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

堂堂誉王世子，将来的威远大将军，竟害怕喝药，要强迫一个小姑娘替他喝。

姜芫有些懵。

但周砚一贯冷若冰川的脸上仍然平静，一双清冷的瞳仁里印着她小小的倒影，没有半分不自在，“吃完我就不计较你唤我叔叔这件事。”

看来是惯犯了。

她低头一瞧，桌子除了那碗黑乎乎泛着苦味儿的鸽子汤，还搁着一份精致的栗子糕和枣泥酥，是用来压苦味儿的。

姜芫略略蹙眉，在家中，她已经喝了上千碗补汤了，这其中滋味，她最是知道不过。抬头一看，却见周砚已经坐在了对面的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面色淡然地捧着一卷诗集看着。

罢了。

小小的人儿，低低的叹气，看得执着诗集的周砚，也抬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姜芫一张小脸明艳大气，是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只是太过瘦弱了些，这汤大补，正适合。

姜芫抬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鸽子汤。

别说，这汤虽然看着黑漆漆的，味道却没有姜芫想象中苦涩难咽，倒也还能入口。

至于这两盘糕点，做得是十分小巧精致，姜芫斟酌了片刻，挑了一块最小的，轻轻咬了一口。

才嚼一口，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甜得慌，腻得她嗓子都要粘住了。

她皱着眉，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后，便直接搁下了木箸。

她的这个举动，无一幸免，全部入了周砚的眼。他挑了下眼皮，终于又开了口：“这糕点不好吃吗？”

“不好吃。”

周砚不说话了，似是不相信。伸出长指轻捏起了一块栗子糕，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作出了评价：“不是挺好吃的？”

“啊......”

想不到看着像冰川似的世子，竟喜欢吃这样甜腻腻的东西。

姜芫仍是一脸嫌弃，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

还挺挑剔。

姜家两兄弟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的时候，恰好看到一脸皱巴巴的妹妹。

姜芫有些懵，声音含糊地愣愣道：“四哥哥，六哥哥......”

周砚不急不缓，将手中的诗集合上，看着面色不善的兄弟二人，才蹙了蹙眉。

姜芫见势头不对，立马朝着两位哥哥跑去。

四哥姜瑞马上俯身查看着妹妹是否有恙。。

六哥冷着脸，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关切问道：“珠珠没事吧？”

瞧着两位紧张的哥哥，姜芫摇了摇头，声音软声道：“没事呢，世子哥哥只是请珠珠吃东西罢了。”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砚，仿佛是等着他附和。

周砚看着一直给自己使眼色的姜芫，淡淡“嗯”了一声。

姜珩沉稳些，如今妹妹找到了，也不欲多留，朝着周砚道：“多谢世子照顾小妹，咱们先告辞了。”

周砚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姜瑞最看不惯这种表情，和他六弟一个德行，遂心中暗暗啐了一口，这才护着妹妹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姜珩看着天真的妹妹，脸色这才好了些，但语气却仍带着几分严厉，“珠珠，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姜珩低头看着妹妹，“若是阿爹阿娘找不到你人，不知该有多心急。”

姜瑞也在一边附和，不屑道：“凭他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国公府难道没有么。”

姜芫自然不敢说是周砚逼她吃的，也知道哥哥们是在担心自己，只心虚道：“知道啦，不会再贪吃了。”

姜瑞语气宠溺道：“咱们珠珠什么时候变成小吃货了。”他话一顿，又道，“不过也好，多吃点儿，珠珠若是爱吃，明儿也让府中的厨子做，一定让你满意。”

除夕夜，侯府三房聚到了一起。

姜芫相较前些日子，一张小脸越发盈润，大家伙儿见了都笑吟吟的，今儿的晚膳都觉着比从前好吃不少。

姜芫却有些如坐针毡，这是她落水后第一次和伯伯伯母们一块吃饭。平日倒也受了诸多关切，各房长辈们几乎是每日都要来她的院里问问，吃得好不好啊，睡得香不香啊......

只是如今，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看，她怎么觉得这么瘆人呢。

姜珩见妹妹进得香，心里高兴，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安安静静地挑着鱼刺，确保鱼肉没刺儿了，才将鱼肉放在了姜芫的碗里。

姜珩道：“珠珠多吃点。”让宝贝妹妹长得白白胖胖的，是全府上下一直努力的目标。

姜芫眉眼一弯，侧过小脑袋冲着姜珩笑笑：“谢谢六哥哥。”

姜瑞撇了撇嘴，不甘落后地夹起一块姜芫爱吃的青虾卷放入了她碗中，“这是你最爱的青虾卷，四哥全留给你。”

三堂哥见状，也开始给姜芫开起了蟹......

一时间众人跟比赛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姜芫碗中夹菜。

不一会儿，碗中便堆起了小山。

姜芫错愕，心里却暖暖的，这就是她的大家啊，人人都宠着她，爱着她，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寻来给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她受万千宠爱长大，本不该如此年轻便去的，前一世她的家人们在那枯井中找到她时，不知该有多心碎。

想着想着，便有些想哭了，姜芫压下心绪，嘴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一个个谢了过去，笑眼弯弯地解决了碗里的小山。

这一世，她要好好活着，把身子养好，看着他的哥哥姐姐姻缘美满，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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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有守岁的规矩，可姜芫身子不好，便也没让她守岁。

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又是宫灯，又是纱灯，烛光辉煌。

姜芫坐于廊下，姜瑞和姜珩在放爆竹，一方立着的鱼灯和挂在戟上的玉磐，取吉庆有余之意。

他们都已长大了，自是不像小孩子般爱玩烟花爆竹。只妹妹还年纪还小，此时兄弟俩也不过是给妹妹逗逗趣儿。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一会儿，姜芫大而明亮的眼球闪烁起了绚烂的光芒，是京城里放了迎新年的烟花。只听烟花在空中轰的一声巨响，复又从这闪光中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金光自天空中洒下，璀璨又夺目。

璀璨的烟花照射下来，映得姜芫小脸上忽明忽暗，姜芫扬着嘴角看着，眼眶不知为何微微湿润了。

真好，她能重活一次，真好。

姜瑞回头，看自家小妹脸上挂着笑，欢喜地走到姜芫身旁，咧着嘴轻轻捏捏了自家妹妹软嫩的小脸，笑道：“珠珠，新年快乐。六哥愿你平安康健，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姜珩冷峻的脸上也是难得地漏出了笑意，他俯下身温柔地抚了抚妹妹的头，“四哥只希望你一直这样快乐。”

姜芫笑着点头，浅浅的梨涡若隐若显，“也祝四哥哥早日找到意中人，六哥哥明年科举高中，金榜题名。”

姜瑞嘿嘿笑了两声，又有些舍不得道：“番了年，珠珠就十五了，要是个大姑娘了。”

是呀，她就要十五了，前世这个年节，她还只能待在自己屋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灯火辉煌。

如今，都能参加宫宴了呢。

想起来，十五岁这一年，她的身体不知为何，竟愈发差了起来，吹了一丝冷风便是要病上个三五日，屋里也整日弥漫着药气，挥之不去。

姜芫陷在回忆中，忽地笑容一凝。

是了，这一年，三哥哥成婚了，可这婚后却......

三哥哥的这个婚事，几乎要毁了他的一生。

姜芫低头，笑容缓缓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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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星月皎洁。姜芫回了如意轩，静静坐在铜镜前，眼神是往镜中的自己瞧，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前世，元熙十五年。

每逢夏至，郑皇后都会举办一场马球赛，京中世家大族，包括女眷，都被邀请在列。

恰逢羌什来朝朝贡，还带上了小公主，这场马球赛更显隆重。

羌什是游牧民族起家，兵强马壮。但架不住地势偏远，地广人稀，物资稀少。

小公主已及笄，一袭红裙笑容明媚，是不同于大雍世家贵女的恣意张扬。

这样的时间，又带上了这样一位貌美的公主。

明眼人都瞧得出羌什意欲何为。

他们笑着，“这宫中，又要添一位娘娘喽。”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公主没有入宫，反倒被赐婚与了姜国公府三公子为正妻。

姜湛清风霁月，已过了冠礼，是上京城里人人称赞的翩翩公子。

什么都好，就是有着一位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青梅。

小青梅与姜湛青梅竹马，更是门当户对，两人虽自小打打闹闹，见了面便是掐架，可周围人都看得出，姜家三公子心悦苏四姑娘呢。

要不然怎么这样温和一个人，从不与旁人红脸，偏偏只与苏四姑娘掐架？

人人都以为，待苏家姑娘出了孝期，两人便该大婚了。

姜湛也以为。

没成想一道圣旨横空拦截，小公主成了姜家新妇。

刚一成婚，小公主也想尽尽为人妻的本分，她不在乎此刻夫君心里没有她。她想着，他们朝夕相处，她总有一日能走进他的心的。

可捂来捂去，便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姜湛却仍是对她不冷不热，宿在书房里的时间，一月里甚至有二十来天。

毕竟是一国公主，从小金尊玉贵地被捧着长大，小公主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怎么能容得下枕边人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

姜湛只是心中万分不平，为什么呢，世家大族，翩翩公子多的是，可为何那日偏生是他闯了进去，他那日为何要闯进去呢？他为何不一早就去向苏家提亲呢？

于是不久后两人可谓是相看两厌，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姜芫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不过半年，三哥哥为了苏家姐姐，失手杀了人。

姜芫不忍地闭了闭眼。

绿意与织夏正给自家姑娘拆珠钗，倒是很纳闷，刚还好好的呢，这会儿怎又愁眉苦脸了？

两人怎会知道姜芫内心的煎熬，三哥哥前世过得那样悲凉，她怎么能忍心呢。

目下，姜芫微微叹了口气。

唉，有太多要做的事了。

四月，及笄礼。

五月，马球赛。

好在现下不过二月，离五月还余两月有余。

离四月也，还有两月余......

只有两月余了。

想到及笄礼，她忍不住蹙眉，又叹一口气。

今儿为三哥哥忧愁，倒是把自己给忘了。

她自己的婚事，又该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周砚：出场即是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