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1 / 1)

雪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天色稍霁,季容笙从娇鸾宫起驾回到了紫宸宫,年轻俊美的天子满脸倦色,眼底还带着乌青,一夜不曾睡好。

王公公觑着季容笙的脸色上前,双手恭敬地捧上茶盏,季容笙接过那青瓷云纹茶盏,用了一口便放下了,他揉捏着眉心,轻抬眼,问道:“这是长明宫的玉叶长春?”

“回禀陛下,正是玉叶长春,宸妃娘娘知晓陛下最喜玉叶长春,隔几日便会亲自送来,便是这泡茶的水,也是宸妃娘娘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去玉清宫的紫竹苑收集的晨露,便是为了让陛下喝上口感最清冽的茶。”

见季容笙的眉头轻蹙了下,王贵自觉多言,赶紧闭嘴。

陛下和梁王妃是青梅竹马,自被梁王夺了心上人,陆朝颜便成了他心里的执念。

如今正主都回来了,自然也不愿旁人再提及长明宫的那位替身了。

王贵在心里暗叹一声“可怜”。

宸妃娘娘性情温和,天真热忱,真真是恨不得一颗心都捧到陛下面前。

可惜,替身始终只是替身,即便是陛下整日面对她,也不过是对着那张相似的脸,在她身上找寻昔日爱人的影子罢了。

“她的病可好些了?”

王贵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到底是何意?王贵善于揣摩人心,便是他在季容笙身边伺候了三年,也难以琢磨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

他也只能试探地开口:“回禀陛下,昨晚长明宫的人来过,说是宸妃娘娘高热不退,似乎不太好。”

昨晚花影那慌张的神色,哭红了眼睛,急得六神无主的模样,想必宸妃娘娘定然病得极重。

季容笙的性情阴睛不定,不好相与,便是一向小心谨慎的王贵也有犯错的时候,若非宸妃曾多次为他求情,他那太监总管的位置早就换成旁人来坐了。

他虽不知自己的这句话能否换来季容笙对沈念的一丝怜惜之情,但也算是他对沈念多次相助的报答了。

“她是不是还在怪朕?她已经一个月都不曾踏入紫宸宫了吧?”季容笙捏着眉心,满脸写着疲倦。

王贵不知该如何回答,思索了半响才道:“娘娘看不见,现下又病了,自是无法前来,陛下是娘娘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又怎会怪陛下呢!”

“念念是爱着朕的,这一点朕从未怀疑。”

王贵并未从季容笙的那张冷峻的脸上瞧出情绪的起伏,但他好像从季容笙紧皱的眉头和低沉的语气中觉察出几分自责和遗憾。

但王贵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一个月来,季容笙从未踏入长明宫一步,除了上朝,便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娇鸾宫的那位陆娘子。

陆娘子于一月前入宫,陛下亲自从凉州将她接回,抱回紫宸殿,这一个月来,陆娘子吃住都在紫宸宫,季容笙衣不解带在旁亲自照顾,便是这份恩宠,整个后宫无人能及,想必那位陆娘子封妃也是迟早的事。

“可颜儿为朕付出了一切,若不是因为救朕,她也不会被那禽兽折磨至此。”

季容笙的声音变得低沉,深邃的眼眸似幽深的寒潭,绽出冷厉的寒光,冷哼一声,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盏,“那狗东西却当起了缩头乌龟,他以颜儿为诱饵,想要诱朕上钩,将朕射杀,他自己却躲了起来,凉州城破,他倒是比兔子溜得还快。”

季容笙永远都忘不了,他攻入凉州城时,陆朝颜被吊在城墙上,破烂的衣裙难以遮挡那一道道明显的血痕。

他于马上一箭射断绳子,飞身接住陆朝颜,季云亭那个狗贼居然下令放箭射杀,顾将军父子以身为盾,拼死护住季容笙,他和陆朝颜这才得以脱身,漫天箭雨如乌云遮盖,顾将军父子为救他却身中数箭,死得惨烈。

待他攻破凉州城,想将那畜生剥皮抽筋,那狗贼居然勾结夜国,季容笙亲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几乎折损一半,最终还是被季云亭逃了。

陆朝颜被救下之时,只剩一口气了,身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季容笙命随行的太医为她检查伤势,除了身上那一条条深深浅浅的鞭痕之外,太医还诊断出陆朝颜因多次小产,伤了根本,落下了病根,已经再无法有孕了。

“是朕害了颜儿,朕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凉州,当初梁王叛变,朕便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接回来。”碎瓷片割破了手掌,鲜血从指缝间滴落,季容笙的周遭像笼罩着一层寒霜。

“呀,陛下的手流血了……陛下要保重龙体啊!”王贵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捧着季容笙正在流血的手,他的双手也吓得一阵颤抖,不知所措,急忙高声地道:“来人,快传太医!”

季容笙一把甩开王贵的触碰,拿出一方帕子胡乱裹住手掌,对王贵吩咐道:“传朕旨意,让钦天监赶紧测出良辰吉日,朕要封颜儿为皇后。”

王贵被甩出去了几步远,方才站稳,又因季容笙的话,险些栽倒在地,虽说陛下登基称帝这三年来,后位一直空缺着,但那陆娘子嫁过人,是陛下的弟媳,陛下要立她为后,只怕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可他知晓季容笙的脾气,也不敢相劝,季容笙发怒时不许人靠近他一丈之地,否则必见血光,今日陛下发怒,不知又有谁该遭殃了。

王贵正待要躬身退下,只见守在紫宸宫外的小桂子匆匆上前,满脸欣喜地进来回禀,“陛下,娇鸾宫那边来人,陆娘子请陛下过去用晚膳。”

王贵暗道不好,果然见季容笙脸色突变,一脚将小桂子踹翻在地,怒道:“来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见小桂子一脸委屈被紫宸宫的守卫拖了出去,王贵心里暗自幸灾乐祸,宫里不乏见风使舵之辈,这小桂子见娇鸾宫的那位颇为得宠,便与娇暖鸾宫的红露搭上了,为陆朝颜鞍前马后,巴结奉承,想要借此攀附娇鸾宫。

如今小桂子讨好卖乖撞在枪口上,活该被打断了狗腿。

正待王贵躬身退出去,又被季容笙唤了回来,“告诉长明宫的人,今晚朕去看看宸妃。”

王贵甚感好奇,是什么事让陛下改变了主意,他暗自觑向季容笙,只见他翻转手掌,那方被季容笙随手抓来包扎伤口的绣帕上绣着白海棠,还有一个用金线绣着的小小的“念”字。

原来如此。

虽然这些年陛下从不许后宫嫔妃留宿紫宸宫,自己的贴身物件也从不许人碰,但宸妃一心想着皇上。三年来,这紫宸宫处处都是宸妃的影子,她知皇上的饮食习惯,点心茶水都是亲力亲为,除去贴身衣物,皇上随身带的帕子,宝剑之上的剑穗都是她亲手所做。

王贵便猜测皇上心里还是惦记着宸妃的,亦或是因为这方帕子,皇上对宸妃生出了恻隐之心,但其中的缘故王贵也不得而知。

但好歹陛下肯见宸妃了,他心中欣喜,连说出的话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长明宫告知宸妃娘娘,宸妃娘娘知道了定然欢喜。”

……

今日,沈念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花怜担心沈念熬不过昨晚,守在塌前一整夜不敢阖眼,见今日沈念醒的早,烧也退了些,又用了半碗热粥和一块芙蓉花糕。

花怜喜极而泣,笑道:“娘娘,今儿天放晴了,奴婢扶娘娘出去走走吧!”

太医说过,宸妃娘娘的病最好能出去散散心,憋在长明宫里,难免会心情压抑,既然烧退了些,便出去走走,将心里的郁结都散了,再服用汤药调理身体,便能很快好起来。

“好,你和花影将我平日里珍藏的那些曲谱都拿出来,放在日头底下晒晒,免得发霉了。”沈念的嗓音好听,宛若枝头黄莺轻唱,她喜好音律,闲来无事便会唱几句,可因连日高热不退,那唱曲的嗓子如今连说话都带着些许沙哑。

“奴婢这就去!”

沈念听见花怜那欢快的语调,便将自己后半句咽下,她想说的其实是待她去了,再让花怜将那些曲谱烧给她,这些曲谱都是她的心血,她自是要带走的,但见花怜这般欢喜,她却不忍心说出口。

花影为了逗沈念开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性子活泼,常和其他宫里的太监宫女打成一片,此刻更是搜肠刮肚,将平日里从宫女太监处搜罗的宫外趣事,和民间流行的话本子说与沈念听,便是为了逗沈念高兴。

原本花怜担心扰了沈念清净,正打算阻止花影,却见沈念眉头舒展,面上浮上了笑容,便由着花影继续说。

今日无风,雪天的阳光落在身上,也让人觉得有了几分暖意。

沈念的身后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和光芒,那漆黑似缎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身鹅黄衣裙,似扶风的弱柳。

她踩着光影,一步步地走出长明宫,光影勾勒出那巴掌大的面部轮廓,如凝脂般的肌肤微微泛粉,行走时白绫随风飘动,像是飘然欲飞的仙子。

花怜担心会冻着沈念,为她披上厚厚的雪狐毛的披风,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暖和的铜手炉,花怜和花影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走出去。

许是在床上躺了许久的缘故,沈念的双腿绵软无力,像是踩在棉花上,雪天路滑,又因双目失明的缘故,她一脚陷进地面的积雪中,人也险些摔了出去,却被人骤然握住了手腕,“姐姐,雪天路滑,还是要当心些。”

花影骤然变了脸色,赶紧挡在沈念的面前,怒道:“长明宫并不欢迎陆娘子,陆娘子快放开我家娘娘。”

得知握住自己手腕的人是陆朝颜,沈念挣脱手腕,往后退了一大步,脸色也变得越发苍白,就连说话也带着一丝颤音,便对花怜道:“我有些累了,花怜,你扶我回宫吧!”

“我知姐姐恨我,但我实不知陛下会将姐姐的眼睛给了我,我一直病着,今日我逼问了红露才得知真相,今日来,我特来向姐姐道歉的。”

陆朝颜说完对沈念行了个福礼,而不是拜见妃嫔的叩拜大礼。

又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几句话便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盈盈一双泪眼,当真是我见尤怜。

花怜见到那张和沈念有些七八分相似的脸觉得膈应,头扭至一旁。

陆朝颜是从娘胎里带着弱症,一双眼睛几乎不能视物,一个月前,她初入宫时,花怜也在紫宸宫见过她,虽她生得面若芙蕖,容颜清丽,但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呆滞,并无神采,可谓是脸上的一处败笔。

如今沈念的眼睛换给了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越发衬得她光彩动人,明媚娇艳,竟像是脱胎换骨,改头换面了一般。

她夺了娘娘的眼睛,又夺了娘娘的夫君,她的幸福凌驾于娘娘的痛苦之上,若她真觉得对不住娘娘,便不该来此。

她的这番话无疑将沈念的伤口撕开,再撒上了一层盐。

果然,沈念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掐着掌心的肉,鲜血从指尖滴落,她那惨白无一丝血色的唇瓣颤了颤,却并未说一句话。

花怜感觉到沈念的身子在颤抖,搀扶着她转身离开。

花影心直口快,当即便要揭开陆朝颜那虚伪厌憎的面目,“陆娘子若是觉得愧疚,便该自剜双目,而不是来咱们长明宫卖弄虚情假意,没的让人觉得恶心。”

“放肆,你一个奴婢,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陛下就要下旨册封我家小姐为皇后,你们胆敢对皇后娘娘无礼,陛下绝不会轻饶了你,便是连你们长明宫也难逃责罚。”红露赶紧跳出来,维护陆朝颜。

花影还待要与红露争辩,被花怜一把拉了回来,劝道:“别说了,你没看到娘娘片刻都不想和那陆娘子呆在一处吗?”

沈念的确一刻都不愿和陆朝颜多呆的,即便是她真心致歉,她也不可能原谅她,她没有这般大度,她不会原谅陆朝颜,更不会原谅季容笙。

“我知姐姐不想见我,但有些话我想和姐姐单独谈谈。”

沈念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陆娘子请回吧!”

“若是事关姐姐的家人呢?姐姐就不想知道姐姐的兄长和阿弟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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