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1 / 1)

时间恍然至了四月初,施洛洛入宫已有一月光景。

四月初十这日是太后四十岁的生辰,皇宫里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奢靡的寿宴,上京城内所有王亲公侯皆入宫庆寿。

丝竹悦耳,玉食八珍。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穷奢极侈之时,西羌部族大举进犯静州,一夜之间西京一连失守三座城池,且仍有败退之势。

边疆兵荒马乱,战火连天,民不聊生,而都城内却是甘酒嗜音,纸醉金迷。

这场盛大奢靡的寿宴,让无数人觉得仿若是置身在太平盛世之中,却不知这是朝廷时绌举盈,倾尽国力,粉饰太平的假象罢了。

施洛洛知道,如此长久消靡之下,就算她不反,金国也必将会被取而代之。

这时逐月小声附耳,“小姐,夫人请的戏班子已到在后台就绪,只待宫宴结束,便可表演。”

逐月表面上说得是戏班子,但实则却是在说运送鸟笼之事已经办妥。

容皇后病得这一个月,太后寿宴便交给了梁贵妃操办。

起初施洛洛还发愁寿宴之时,要找个什么合理的说辞运送金笼,结果梁婠晴主动请她帮忙寻一个好的戏班子入宫为太后贺寿。

那鸟笼便混在戏班子十几大车道具中,经过东侧门时转入琉璃宫,替换后再转出,归回队伍,一切顺利的如有神助。

施洛洛微微颔首,“知道了。”

她在宫中位分不高,后宫嫔妃又多,所以她所在的位置便不靠前,便是离席也没有人注意。

回到琉璃宫,殿内漆黑一片,四下极静。

逐月说:“按着小姐吩咐,奴婢放了两大包蒙汗药在晚食中,这功夫人都睡了。”

是了,太后寿宴会,合宫上下灯火通明,歌舞一片,唯有琉璃宫如那浩瀚黑夜中的一颗沧海遗珠,连个点灯人都没有。

施洛洛让逐月燃一盏灯来,她凑近鸟笼跟前察看。

母亲寻得匠人手艺极佳,她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全无错处,可以说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识不出,身边的宫人与暴君更不会识出。

“逐月,去将灯都燃起来吧,不要让人看出异常。”

逐月颔首应是,接过施洛洛手中烛台去燃其余烛灯,就在转身刹那,昏黄烛影挪动,忽得在昏暗处照见了个素白身影。

“谁?”女子厉声质问,“是谁在哪里?”

那白影并未躲,而是缓缓从角落走出,少年眉目清秀,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施姐姐莫怕,是我。”

看清来人,施洛洛更加诧异道:“呈王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琉璃宫,秦嘉身为外臣,不该出现在这里。

烛台被一盏盏点亮,昏暗的琉璃殿逐渐泛出了金光。

呈王秦嘉今日穿了一身素锦暗纹衣袍,白色衣料在耀目金光下被映得金黄,白衣竟成了金衣。

“施姐姐,我方见你离席,怕你有意外,才一路悄悄跟过来,我本意是想要保护你的安全的。”

他无意撞见施洛洛的计划,但既撞见了,也只能坦白从宽。

十二岁的少年,个头虽已与施洛洛一般高,但面上仍旧难掩青涩与稚嫩。

秦铭的死对他的打击很深,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也稳重了许多。

这世上若说谁真心对待肃王,那便只有秦嘉了。

施洛洛垂目,“小殿下这身缟衣,是在祭奠肃王。”

秦嘉点头:“嗯,兄长战死它乡,尸骨都未能寻回,他一生未婚,未有子嗣,无后人为他守孝祭奠,便由我来。”

施洛洛拍了拍少年肩膀,道了声:“好,这般手足情深,肃王九泉之下,会感受到殿下的情义的。”

少年清秀眉目缓缓上移,他望着与他同样清减的施洛洛,“姐姐深情厚义,兄长在酒泉之下,也同样会感受到姐姐的一片情意的。”

秦嘉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施洛洛是自愿入宫,而当他发现施洛洛的暗中动作后,便更加确认。

“姐姐,你是想要做什么吗?”

他察觉出了异样,却并未猜透施洛洛的目的。

秦嘉心性纯善,品格端方,在百拙千丑的皇室中,犹如一株涅而不缁的清莲。

所以将来暴君下台,秦嘉便是施洛洛心中新帝的人选。

只是秦铭将他保护的太好,涉世未深的秦嘉不知人心险恶。

譬如他此刻自身早已落入众矢之的而不自知,一心还想要帮她,可见有时候保护得太好,也未见得就是件好事。

秦嘉见施洛洛沉默不语,以为是她未将他视作自己人,不肯与他说。

“施姐姐,我答应了兄长会替他照顾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帮你!”

他如一个渴望得到肯定与信任的大男孩,目光如炬的望着她,希望她能卸下防备。

可施洛洛从未怀疑过对他的信任,她不说,一来是她初入后宫,对弑君之事还未有把握,她不想过早将他牵扯其中,

二来也是以他如今能力,非但不能帮她,反之还可能会弄巧成拙。

“我并未想要做什么,是你多心了。”

施洛洛不肯透露只言片语,秦嘉伤心明显。

“施姐姐,你不信我吗?”

施姐姐想要替兄长报仇,他亦是。

施洛洛冷冷回绝,“小殿下与其关注别人,不如回头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与其想要保护别人,不如想想如何自保,让自己活下去。”

肃王手握兵权,亦能枉死,秦嘉不过是个尚未成年的小王爷,手中无权无势,肃王在时,他尚能躲在肃王的羽翼当中,得到庇护,如今肃王不在,势力瓦解,他连自己都身在囹圄,又何谈保护别人?

施洛洛回宴会的路上,经过御湖旁时,听见徐公夫人与周侯夫人和重侯夫人三人,在荷花亭谈聊。

她离得不远,夜寂静,声音清楚穿入她耳中。

“你听说了吗,陛下已经有一个月不曾入后宫了。”

暴君登基三年来,从无一日不入后宫,最多一次,一日宠幸了十个妃嫔,倏然反常一月不入后宫,这事自然引众人猜想。

周侯夫人道:“听说了,据说是陛下旧疾复发,龙体不适,这才不去后宫。”

重侯夫人也附和说是这样的。

暴君骄奢淫逸,无肉不欢,能让他止步不碰后宫的,除非是卧床不起的大病,可此刻暴君明显与寻常无异。

徐公夫人嘴一撇,一副她知道惊天大秘密模样,神秘兮兮道:“我跟你们说,你们的消息都是错的,陛下的确病了,但根本不是什么旧疾,而是陛下不知道从哪个妃子那里染上了脏病,这才不敢再碰妃嫔!”

周重二人闻之果然双惊,“竟是这样!”

而花丛后,羊肠小路上的施洛洛听了也是心口一颤。

难怪暴君最近一月都在“吃斋念佛”,难怪最近后宫频有妃嫔被无故赐死,现在回想起来,出事的那些妃嫔,基本上都是各个门路献上来,出身并不清明的歌姬与舞姬。

会患花柳病的人,大多都是因为自身不检点,而洁身自爱之人,便很难能染此病。

皇帝癖好特殊,喜好独特,官宦家的女子除非被强迫,否则都是不肯配合的。

暴君爱用强,自也爱被前呼后拥的迎合主动,如此后宫中便有了许多风尘女子,供暴君调剂享受。

只是不知是用了哪些淫靡手段,竟染上了这等丑病,俨然是最不检点之人。

施洛洛紧张之余也庆幸自己还未曾与暴君发生那样不可逆的关系,至少她现在可以确定自己没被传染,是安全的。

而自寿宴之后,暴君患脏病这事便如一场瓢泼大雨,一夜之间,消息浸入了皇宫每一寸角落。

后宫妃嫔都十分有默契的,以各种各样离奇不靠谱的理由,默默挂上自己的绿头牌,免遭宠幸。

施洛洛也挂了自己的绿头牌,只奈何宫人不给力,晚去了一步,到敬事房时被告知,陛下已经先一步翻了她的牌子。

如此她便成了整个皇宫最“幸运”的那一个。

秦煜来琉璃宫时,施洛洛已经提前沐浴更衣过了。

他一进来,施洛洛便主动向他福身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因为知道他已禁欲许久,怕他一时把持不住,不由分说的凑上来,施洛洛便在他冷冷叫她起身后,先开了口。

“陛下,臣妾最近新习得了一支舞,想要跳给陛下看。”

她声音柔媚,仿若潺潺溪水传入耳中,清丽好听。

男子剑眉舒展,狭长凤眸略有迟疑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舞?”

“陛下您来就知道了。”

她说着牵着男子的衣袖向内殿走去,笼门打开,她径自跨步进去后,也不理会男子疑惑目光,只引导着他的手关门,亲自落了那笼门上的金锁,将她锁进笼中。

随之丝竹声起,合音悦耳。

施洛洛脱掉身上衣裙,露出里面一身鹅黄羽衣,倏得烛光一暗,女子身姿婀娜,妆容迤逦的,娇俏立于灿灿金笼之中。

她犹如一只安于笼中,一心只想取悦主人的金丝雀,羽衣翩翩,莲步轻轻。

一曲舞毕,男子无甚表情,却叫一旁福生看傻了眼。

女子天生丽质,舞姿极佳,一举一动尽显柔媚之态,勾魂摄魄的,仿佛只要对上她的眼,魂儿就要被吸走。

东福生小声感叹,“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机会闻啊!”

秦煜横眉冷冷扫了眼如痴如醉的福生,深邃凤眸瞧晦暗不明,清冷的声音划破宁静,“跳完就过来给朕宽衣。”

他起身,有些不耐的等她过来。

这舞是施洛洛特意迎合暴君口味才做的,原本预想暴君看完,会如福生那般两样放光,此刻却不知哪里出错,竟没跳进他的心坎里。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反正她的目的并不在此。

“陛下。”施洛洛站稳身,柔声道,“您忘了,这笼落了锁,您要拿钥匙放臣妾出来,臣妾才能为您宽衣呢?”

方才施洛洛进笼献舞时,引着秦煜锁上了鸟笼,而这也是男女之间互动调情的一种手段。

秦煜蹙眉,看向福生:“钥匙呢?”

这金笼的钥匙一直是由秦煜保管,东福生只能让人快快去取。

小内侍跑断了腿,可取来的钥匙却说什么都打不开。

“怎么回事?”

东福生吓得一身冷汗,慌忙解释:“回陛下,这鸟笼是先前赵是敬督造的,留下的只有这一把钥匙,奴才也不知为什么打不开,恐是哪里出了问题,这钥匙不对。”

钥匙不对,可也无处再找,寻人再配,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今夜恐是开不成了。

赵是敬这一死,带走了许多不曾交代的事情。

男子黑脸,明显十分烦躁。

东福生知道,陛下因禁欲这事已经失眠了许久,好不容易入一趟后宫,准备开一回荤,结果刚被勾得来了兴致,却因为个破钥匙,导致人笼相隔,眼睁睁的看着美色在前而不能吃。

这换做是谁,谁不暴躁?

“福公公,确定找不到了吗?”

女子纤弱十指握着金色栏杆,璞玉般的面颊泛着红晕,她刚跳完舞,呼吸尚有些急促,胸口起伏。

“要不您再叫人回去找找?”

舞蹈,金锁,看似是在迎合讨好,勾引暴君,实则这一切不过是施洛洛为了避宠的手段而已。

那金笼上的锁早已被她更换,即便东福生的钥匙没有拿错也打不开金笼。

此刻压力全给到了东福生这一边,东福生一张脸愁成了茄子色儿,恨不能自己就是那把钥匙,一头钻进去。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施洛洛确定自己安全,只等暴君悻悻离去之时,东福生却眼前一亮。

“殿下,奴才想到了个好办法!”

有道是办法都是被逼出来的,越是到绝境,越容易逢生。

他也不卖关子,急忙献计道:“奴才记得这金笼的底儿是空的,陛下,只要叫人把这笼子抬了,臻小主儿不就出来了!“

施洛洛:我怎么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东福生: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施洛洛: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