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屋檐下的候鸟已在秋日飞走，只留下一个空空巢穴，施洛洛便如是那被燕妈妈不小心利落在巢穴里的幼鸟，呜咽着要着妈妈。

她躲在他的怀里，起初还是小声啜起，到后来情到深处，便是放声大哭。

男子生疏的抚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安抚。

今日内宴发生的事，秦煜都知道。

她两次未曾见到母亲，今日又被人故意针对，难免失落伤心，“好了，不哭了。”

他也不知除了这句话，他还能安慰什么，天家的母子情分，中间总会因为纵隔着许多利益纠缠而变得淡薄。

他从一出生就在奶母和宫人围绕中长大，他从不依赖母亲，更不会思念。

母亲对他来说，只是给予他生命，生下他的人，仅此而已。

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那一下一下的抚摸似是渐渐起了效果，抚平了她的伤疤，让她渐渐安静下来。

她不再哭了，只是一抽一抽，哽咽的身体还不能立即平复。

秦煜见她趴在他胸口睡了，便将她抱去了床上。

第二日施洛洛醒来时，只觉得身下摇晃厉害，仿佛在腾云驾雾一般。

耳侧不断传来阵阵喧闹声。

卖冰糖葫芦的，卖枣糕的，还有卖小糖人的。

施洛洛被吵的翻了个身，想要将那恼人的声音都阻隔在外，可哪知那声音就好似与她作对似的，趴在她耳侧大喊。

施洛洛气的坐起身，怒视着声音的方向，却徨然对上秦煜投来目光。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身在行进马车当中，街道两侧叫卖声阵阵传进来，打破了马车里的宁静。

大年初一的上京，处处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即便身处寒冬，却依旧无法阻止人们逛街采买的热情。

身下的马车又大又宽敞，空出摆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火盆，她被窝里也塞了七七八八个汤如意，手上脚旁都有，传来阵阵暖意。

秦煜今日穿了件黑色的裘皮大氅，很是俊美肃穆。

她昨日醉了酒，这功夫醒来头还有些昏沉，男子倒了盏茶递给她。

“醒了，先喝口水。”

施洛洛也的确口渴，道了声“谢谢”，便接过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打量了半天，瞧不出半点端倪。

富丽堂皇的马车犹如一座行走的宫殿，施洛洛没听说今日还有什么出宫的行程，只能问：“陛下，您这是要带臣妾去哪？”

正巧这时马车止步，车外传来东福生通报声，“陛下，关东侯府到了。”

他的声音很尖锐，带有极强的穿透力，施洛洛只觉得那声音从她的左耳进去，绕着脑子跑了一圈，再从她的右耳出来，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探出头，府门匾额上，“关东侯府”四个字赫然在目，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秦煜带她回家了。

东福生利落的打开车门，

男子掠过那惊嗔目光，先走下马车，旋即回身，向施洛洛伸出手来，道：“下车。”

直到双脚落地，施洛洛整个人脑还处在蒙的状态。

这时得知消息的徐氏已经匆匆迎了出来。

她刚病过一场，身体赢弱，气色单薄，见到女儿的那一刻，恍如梦中，不可置信的道了句：“洛儿，真的是洛儿回来了！”

施洛洛点头，激动道：“母亲，洛儿好想你。”

施洛洛几步上前，母女二人双手交叠握在一起，徐氏眼珠不措的将女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圈。

施洛洛在宫里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又得秦煜青睐，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无论是气色还是身量上，都看不出半点问题，甚至还丰润了些。

徐氏稍安心了不少，这才想起旁边的秦煜，忙跪拜行礼。

“臣妇徐氏，参见陛下。”

施洛洛虽得皇帝宠爱，但君臣有别，徐氏不敢有丝毫越矩，自是规规矩矩的作了全礼。

深冬腊月，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徐氏尚在病中，这样跪在地上，身子恐要受不住。

施洛洛咬唇，心疼母亲身子，可她自知自己的身份，秦煜能带她出宫归家已是恩典，她不能再有任何逾越之举，只能凭着母亲叩拜。

男子道：“徐夫人，请起。”

王妈妈连忙上前将徐氏扶起身，徐氏强忍着将身体撑起来，避免御前失仪。

进入前厅，徐氏叫王妈妈拿最好的茶给陛下，唯恐招待不周。

秦煜立里屋堂，到没有坐下来喝茶的意思，只道：“徐夫人，不知府上可用过早膳？”

徐氏一早是用过的，但陛下问这话其意再明显不过，便道：“还未曾用膳。”

“那正好。”男子正色道，“臻嫔还未用早膳，便将她的那份备出来吧。”

前半句话，徐氏还以为是暴君要吃饭，可听到后面才听明白，感情是替女儿要的。

自己闺女会自己回家，难道还愁吃不上饭不成？

徐氏心里虽这样想，但面上沉稳应下，然后忙让王妈妈去备。

施洛洛瞧着秦煜一本正经的样子，暗忖他惯会拿她当幌子，替自己找借口。

这次这样，上次在山洞里烤兔子也是这样。

她一觉醒来的确还未用早膳，可晨起出宫的陛下用了吗？

偏他一副不苟言笑，古井无波的样子，让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上面来。

啧，腹黑！

因为有秦煜在，徐氏很拘谨，尽管施洛洛频频和母亲提起话茬，可徐氏都会顾及着有秦煜在，简单回复两句再不多说。

这时女使端着柒盘鱼贯而入，没一会就摆好了一桌色香味俱全，丰盛的早膳上来。

施洛洛瞧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目瞪口呆，“娘，你确定这是早膳？”

徐氏当然认定这是早膳，但这不是普通的早膳，而是时隔大半年，女儿回来后用的第一顿早膳。

她担心女儿未必能留到中午膳时，便让王妈妈一次性把所有她爱吃的都上齐。

当然，这是心里话，面儿上徐氏只说是因为圣上驾临，侯府不同皇宫，不知陛下口味，便将早膳备的丰盛些。

施洛洛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秦煜，暗暗道了句“浪费”！

因为徐氏刚才说自己还没用早膳，这功夫早膳呈上来，若她不用便显得是欺君。

如此便硬着头皮与二人一同坐下来。

施洛洛不是第一次与秦煜同食，那来自帝王强大的压迫感，她可以直接屏蔽。

徐氏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第一次和皇帝一起吃饭，一口米饭在嘴里翻来覆去咀嚼，始终注意着秦煜夹每一盘菜后的神色，生怕哪里招待不周，惹圣上不喜，那真是要多拘谨有多拘谨。

徐氏如此，施洛洛心疼母亲，便时不时得在桌底用手安抚着母亲，再递上几个微笑，叫她别那么紧张，放宽心，暴君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这边，秦煜倒是泰然自若，如在自己家一般，用得津津有味。

他方才吃了一口藕，觉得这藕甚是不错，便夹起一片到施洛洛碗里，让她尝尝。

这已经不是秦煜第一次给她夹菜了，上次她嫌弃秦煜有毒，拐弯抹角的没吃，这次她夹起来，小小咬了一口。

男子便问她：“如何？”

他是觉得这个味道她会喜欢，所以推荐后，便想要得到她的评价。

施洛洛点点头，“嗯，好吃。”

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她素来爱吃的。

她在自己家中，难道厨房还会做她不爱吃的不成？

俨然，秦煜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又夹起了另一盘甜口的菜，不觉又加一块放到施洛洛碗里，“这个也很不错，你尝尝。”

秦煜嘴上说着不错，实则那菜他只吃了一口，就放在食碟里不再碰了，他不喜吃甜，他说的好吃，不过是依照着施洛洛口味而已。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完全忽略掉了坐在旁边的徐氏，徐氏眼观鼻，鼻关心，看似是在专心致志的吃饭，丝毫不受外界打扰，实则却是在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整个厅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好似外面挂的大红灯笼是个意外，大年初一，诡异的清晨，全没有一丝过年的喜庆。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洛儿，听说我的洛儿回来了！”

随着那声音，一位身着降紫色衣裙，环珠玉翠的老妇人走进来。

那老妇人别看年纪大，腿脚十分利落，王妈妈在后面怎么追都没追上，径自走可过来。

徐氏见了脸色倏变，立即放下碗筷起身迎过去，“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她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要王妈妈快些将人带到后宅去，可那老妇人却是一迈进门槛，目光就落在桌前那一对壁人身上。

有些惊讶的看向徐氏，“闺女，咱们家来客人了！”

她方才还一心想要见的外孙女，如今人在面前却又不识了。

“姥姥，我是洛儿啊！”

施洛洛也跟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扶姥姥的手。

郑老夫人一脸茫然的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外孙女，嘴里却不停嘀咕着，“洛儿，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努力的回想好一会，才仿若想起：“小姑娘，你这洛可是洛神的洛？我跟你说，我有个外孙女，也与你同名！”

施洛洛鼻头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未入宫前，姥姥虽然糊涂，可还是认得她的，可十月光景过去，母亲瘦了，父亲老了，就连姥姥也不认得她了。

她恍然有一种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感觉。

郑老夫人这功夫可没心情关心一个和自己孙女重名的外人，她是来看外孙女的，目光向厅里寻去，没找到心心念念的孙女，却被厅中男子吸去目光。

“这孩子生得好生标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天庭饱满，鼻梁通天，这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

她去看到宝了似的，直勾勾不肯移开目光，更是走上前问：“小郎君，年龄几何，姓甚名谁，家中可有婚配？”

她委实有些急不可耐，还不等他回答又道：“若没有，你看我外孙女怎么样？”

这功夫她又认得外孙女了，一把将施洛洛拽过去，拉到秦煜面前。

郑老妇人很急，生怕这好姑爷被别人抢跑了，恨不得当即按下这桩婚事，“要不你报下生辰八字，我现在就给你们比对比对？”

“母亲！”徐氏知道再纵容下去，局面会很难控制，她忙将母亲拉过来，连带着施洛洛也一同被拉过去，“您快别说了，这位公子已经有家室了。”

“什么！”郑老夫人五雷轰顶，被炸的外焦里嫩，“我就知道，好郎君一早就要被人下手。”

她实在惋惜的不行，“你说咱们家洛儿何时也能嫁得一个这样的好郎君？”

老人家历经世事，眼光总是独到的，她在秦煜的眉宇间看到了矜贵之气，断定此人日后必会非同凡响。

施洛洛见姥姥这般失望，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姥姥，孙女日后就是嫁谁也不会吃苦的。”

郑老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你谁啊？也能和我乖孙女比？”

施洛洛被噎得一哽，姥姥又不认识她了，只能又回到秦煜跟前，与他解。

“您别生气，我姥姥她年纪大，有些糊涂了。”

秦煜淡淡应了声：“朕知道。”

老太太本耳背，所以施洛洛说话也没太故意压低声音，结果郑老夫人的耳背是有选择性的，“糊涂”二个字传进她的耳朵里，老太太瞬间炸了。

也不再和女儿理论，一转身，便见秦煜正握着施洛洛的手，这下就更加炸了。

她一个健步冲过去，怒叱道：“你这个有家室的登徒子，放开我孙女的手，你再握下去，别怪老妇去官府告你！”

郑老夫人气势恢弘，声如宏钟，外孙女被欺负的那一刻，她果断又认领回了自家的孩子。

就是这气氛……

徐氏见状，赶紧又将母亲拉过来解释，“母亲，他不是登徒子，他是圣上，当今圣上。”

郑老夫人一听，更不乐意了，“圣上也不行啊，圣上也要守规矩，圣上也不能抓我乖孙女的手啊！”

徐氏只能又硬着头皮解释：“母亲，洛儿入宫了，她现在是陛下的妃子，自然抓得。”

这功夫，施洛洛早将自己的手从秦煜的掌中挣脱，脸儿臊得一阵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郑氏听了，仿若晴天霹雳，风云大变。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徐氏，旋及又反应过来似的，怒道：“你就洛儿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就鬼迷心窍，让洛儿入宫做妃子呢？”

“糊涂！”

她伤心落下泪来。

“皇帝怎么了，皇宫再好那终究不是正妻，洛儿嫁过去是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