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儿趟在担架上已经昏死过去，手搭在腹部，那上头潦草过了几层布，正不断渗血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青砖路上。
这怎么会是赵三儿？！
薛宁和周氏赶忙提起衣裙，追着担架一路跑去。
医馆就在衙门口往南一拐，和德医馆里头有位姓赵的大夫坐堂，衙门抬来的伤患大多全送去这里。
赵三儿被抬到里间去，他身上被人捅了三刀，薛兰和周氏只看了一眼，就白着脸远远站到墙角去，不敢再看了。
赵大夫先摸脉再看伤，脸上神色凝重，叹口气朝着她们缓缓摇了摇头。
赵三儿一动不动地趴着，若非还不时咳血，还以为人已经没了。
薛宁也有些怕，壮着胆子在旁边叫：“赵三儿？三儿？”
前些日子才刚见过的人，还活蹦乱跳帮她挑选物件，最是殷切又勤快的人，怎么转眼就快要不行了？
薛宁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小说就是本再普通不过的种田文，她从没写过哪家出过人命官司。平安县县如其名，该是最平安不过的呀，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或许是她错了？
薛宁颤巍巍伸出手，轻轻碰他的肩头，还没开口眼圈就先红了，“赵三儿，你可得醒醒——你家里的弟弟妹妹可全指望着你呢……”
身后传来低泣声，周氏颤声道：“劳烦大夫尽力救治，我去找当家的来。”
赵大夫已为他撒上止血的金创药，此时正在清创，闻言开口道：“店里有吊命的好药，一粒两贯钱，不知是否要用？”
薛宁身上没什么钱，只好扭过头去眼巴巴看向大姐。
大姐薛兰也红着眼眶，“用罢！”
薛宁走到她身边，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娘生产时大出血没的。他爹听说挖参能赚大价钱，结果跑去外地挖参采药摔死了，尸身都没能带回乡来。”
薛兰哽咽着念叨：“爹娘没了以后，他大姐自卖自身，给他们换来十五斗米就离了家。赵三儿就带着两个小的，打小就吃百家饭长大……”
薛兰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掉下来。
薛宁赶忙揽住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小小的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后来到咱家做伙计学徒，每日起早贪黑从不叫苦叫累。”薛兰颤声说道，“天可怜见……”
赵大夫叹气道，“二位还是去外头等罢，要是把老夫的泪引出来，眼睛就该花喽。”
薛宁赶忙扶着薛兰，到前院的药铺大堂中坐着。
薛兰紧紧攥着她的手，颤声道：“你姐夫也是去了城外，若是他也……”
“不会的，不会！”薛宁赶忙说道。
薛昭平这会正在铺子里盘点现钱和货品，昨儿个夜里遭了贼，铺子里少了一对白玉镇纸，和两套掐金丝纯铜酒杯。
放现钱的柜子也被撬开，只是里头放着的都是大贯的镚子，一串一千个足有几斤重。就只有几块银锭子不翼而飞，统共被盗二十三两银子。
店铺的门锁未见撬动的痕迹，只是前儿个派去收账的赵三儿仍没回来复命，李二鬼今日也没来上工。
他正招呼着旁的伙计盘点库房，就见周氏急匆匆走进铺子，将赵三儿的情况说与他听。
薛二哥眉头紧锁，手中的账本重重摔在案头上，“这个李二鬼——！”
店中损失已悉数查清，薛二哥带上店里的伙计，跟着周氏往医馆而去。
赵三儿服下吊命的药丸，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药铺伙计赶忙将薛兰和薛宁请过去。
十四岁的半大孩子躺在床上，见着来人眼睛顿时亮了亮。
他想抬头却动不了，只能躺着，用力抬着手，说道：“我……我没能保住租子。”
赵三儿眼里淌出泪来，顺着眼角滚落。
薛兰低泣着，以为他小命将亡，遮着眼睛不敢看他。她心中怕得紧，生怕乐安也会像他这般。
“得亏行凶之人手法不怎么样，这才捡下条命，只是他伤势严重，还得住在这几天熬过去才好说。”赵大夫在旁说道：“只是其中一刀伤了肩膀，往后兴许会落病，干不得重活了。”
薛兰一听还有救，顿时在旁边念叨：“福生无量天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赵三儿看向距他最近的薛宁，哑声道：“三、三小姐……”
他身上挨了刀子，声音也虚虚弱弱地，吓得薛宁赶忙凑近了许多，生怕他说话耗费力气，“你说罢，我听着呢。”
薛宁两世为人，又生在法治社会，哪里经过这种的场面。眼瞅着活生生的人命险些在眼前死去，心里也是又惊又怕。
她这会也才缓过劲来，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先替他讲了：“你是不是惦记家里的弟弟妹妹？”
赵三儿眼里忽地掉下泪来，用力对她点点头，“我、我差点没命，最怕的就是家中无人照看……”
“你只管安心——”薛昭平打外头快步走进来，恰好听见，“有我在，饿不着他们！”
薛昭平蹲在赵三儿跟前，“我只问你，是不是那个李芥——”
赵三儿猛一听见凶犯的名字，浑身都较起劲来。赵大夫赶忙按住他的身子，“可别再让他起劲了。”
“他……劫财、害命！”他眼睛看着薛昭平，“求东家……求、求……”
薛昭平赶忙压下他乱挥的双手：“你别急，他劫走那点钱并不多，伤不了家里的生意，你先安心养伤，往后你还得上工呢。”
见他没责怪自己，又有心仍雇他干活，赵三儿渐渐安稳下来，“我家里……”
“你放心，我回头就让人去你家里，就托付给你邻居如何？”
赵三儿点点头，“隔壁张婶心善，就找她便可，给东家添麻烦了。”
薛昭平立即喊来伙计，“去跑一趟临河村，去赵三儿家隔壁找张婶子，将他弟弟妹妹托付过去照料，再留一贯钱。”
“用不着这么多钱。”赵三儿急忙拦着。
“不用你管，只管好好养着。”说完，薛昭平沉下脸，招呼另外一名伙计过来：“你俩都瞧瞧他的伤情，随后跟我去县衙报官——！”
跟着过来的两名伙计都与赵三儿熟识，他们了解过伤情，全都安慰他几句，随后气势汹汹跟着薛昭平去了衙门。
薛兰和薛宁也匆忙跟着他们往外走，若要对簿公堂，少不得她们去作人证。
此时县令大人不在衙门，他们这案子只能先由师爷代笔记下，事后再做汇报。
因着是他们是乐捕头的亲戚，王师爷倒也没有摆弄官威，记下案情便让他们先行离去了。
只是这会儿衙门里人手也紧，恐怕一时半会也无法搜捕凶犯。
薛昭平自然也能理解，大姐夫身为捕头都忙得回不了家，县令也不在衙门，他如何还能强求。只能在临走前郑重向王师爷拜下一礼：“薛某知道眼下衙门事多，可他是为我出城收账，因为身携银两才遭难。若我先前没有呵斥那李芥，也不会……”
“你薛家倒是仁义，只管放心，此事证据确凿，我自会向大人禀明，通缉李芥。”
“多谢大人！”
王师爷捻着稀薄的胡须，笑呵呵道，“大人这称呼，可不敢当。”
拜别了师爷，一行人走出县衙，只觉得那西下的日头，竟有些晃眼。
薛家几人聚在衙门旁的道边，正打算商议之后的一应适宜，就听见打远处又传来几声吵嚷。
“快快、送医馆——”
“可千万别耽误了，不然可就废了——”
他们回过身去看，就见捕快又抬了个血人过来，快步朝着医馆的方向跑去。
那人一头一脸的血，半个身子都染红了，看不清模样长相。可那人身上穿戴的，却是捕头的官服，正是平日里大姐夫穿的那一身。
薛兰登时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花，仰面倒在地上。
“大姐——！”
“哎呀——！这这、快搭把手，送去医馆里！”
那“血人”也瞪大眼睛，挥着另外一只好手惊呼起来：“快扶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