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吻陷阱》
文/夏宇童
飞机降落，岛屿晨雾迎扑而来。
乔今朝打了个哈欠，随人群搭上接驳车，进大厅、取行李、过境检查，全世界机场都不外如此。
岛内唯一的国际机场，冷气开至最大，游旅客纷纷裹起外套，领队导游挥动小旗，提醒团友将护照、入境卡拿在手里，以及：“小费夹进护照，放五块就行，大巴在门口等我们了。”
乔今朝从传送带取下一只巨型行李箱，箱面盖满邮戳，边角明显磕损，丝毫不妨碍四只滚轮的灵巧。她单手推箱，排在入境窗口队尾。
很快，新一批旅行团也排入队伍。
夹在色彩鲜明旅客中，她身上的素色短袖，用旧的双肩包，反倒有些突出。
后面的花裙衫老阿姨夹好零钱，瞧见前面人护照仅夹入境卡，拍拍她肩提醒：“小姑娘自己来旅游啊，要在里面塞小费，不然过不了关。”
老阿姨扬起红本本示意：“像这样。”
队伍缓慢前移，乔今朝侧了侧脑袋，鸭舌帽遮住脸，露出线条漂亮的脖颈，声音清甜：“姐姐，不需要给海关小费，准备好签证就行。”
一声姐姐喊得老阿姨眉开眼笑。
这座热带海岛乔今朝来过几次，岛屿风景独美，旅行政策宽松，吸引了不少数字游民来此聚居，唯独某些管理瑕疵令人扫兴。
队伍移至窗口，下一位到乔今朝。
她回头解释：“给他行程单，合法合规不用怕，五块钱可以留着买冰激凌。”
老阿姨这才看清她脸，多看了几眼。
以为对方没听见，乔今朝补道：“放心，你们在我后面不会被为难的。”
当地的窗口海关捏软怕硬，专挑中国旅行团索要小费，导游为避免麻烦会让团员提前准备零钱，久而久之成为台面下的共识，但也不是无计可解。
等她走到海关窗口，老阿姨回头与姐妹们分享：“这姑娘长得真俊啊，和我年轻时一样好看。”
几位老姐妹凑近了瞧，盯着窗口议论：
“咱们还放钱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人搓手指是问她要钱吧。”
“她好像没有给。”
只见那女孩对着窗口海关耸耸肩，海关问几句，她又摇摇头，最后海关愤愤在护照本砸上印章，挥手招呼下一位。
老阿姨现学现卖，递进护照本、入境卡，跟着耸肩摇头，顺利“省下”五块钱。
再轮到后一位阿姨，海关见状也不再搓手指，照着审核流程盖章放行。
乔今朝推行李箱来到出站厅，主办方安排接应的工作人员早已举着小牌等候，接到人，就将她引到商务车，直奔会场酒店。
车内，接待员小雅一把抹掉额汗，用流利中文介绍起流程：“纪录片专场设在下午，颁奖仪式需要您和几位导演露面参与，晚宴安排在酒店椰林园，有需要随时找我。”
今朝被车窗外扑进的热流烘出瞌睡，只盼着到酒店补眠，随着车身摇摆，头点点：“好，谢谢小雅。”
Y岛举办的科技艺术大会重点在科技，今朝参与的纪录片单元是冷门艺术，颁发的奖项含金量也低，连官方都没宣传颁奖环节，来此走一遭纯粹是被主办方的财大气粗打动。
不仅承担国际机酒，同时还有一小笔奖金。足够她缓解一段时间，正巧要从洛杉矶移居回国，连长途机票钱都省了。
到酒店，今朝洗漱后爬到床上眯了会儿，可惜时差混乱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换上裙子提前去会场。
两个同行好友提前来到，估计这会儿也在酒店会场，今朝边走边看手机，给他们发去信息。
纪录片专场安排在L厅，今朝到达时仍有工作人员在调整设备，入口竖着暂未开放的牌子。
宽大廊道内，游走着换场观众，他们手捧流程单张，挑选感兴趣的专场。
科技专场已经开始，前沿机器人、5G芯片、云计算……赤手可热的科技赛道顺列排布，观众正在陆续进场。
随着人潮走动，今朝路过自动驾驶专场，突然顿下脚步，这是她私下关注的科技赛道，听到场内传出论坛声，如有神引般走了进去。
座位早被占满，后排站着不少观众。
台上似是讨论到关键问题，熟悉的美式口音与德式口音交混，辩得慷慨激昂。
今朝停在后排暗处。
场内灯光都聚在台上，隔着重重人海，在细微纷杂的低声议论中，往前轻轻一暼。
那人姿态闲逸地坐在台上沙发，与几国科技专家并肩，熨帖利落的西装，英姿挺拔的轮廓，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淡淡光晕。
隔那么远，也锐利耀眼。
今朝匆匆一暼，旋即怔定，心虚虚地低下头，状若随意扫向暗处。
可暗处哪有光亮有趣。
莫名地、不受控地又看过去。
就在这刻，他抬起眼眸。
好似视线会对上，今朝条件反射后撤。
不料，一撤就踩着人。
“啊——”
她急忙道歉，稳住脚步，差点忘了人群密度大不能随意后退，而且台上也看不清观众席末尾。
被踩的人刚要嘀咕就认出她：“乔导也来听自动驾驶啊。”
今朝循声看去，是小雅。
小雅望向场内盛况：“可惜这场太爆火没有空位，不过站着听也值了。”
与她同行的女生，进场后视线就没离开过舞台，神情羞涩：“能见到奚首席本人怎样都值得。”
今朝不免好奇：“你们是自动驾驶相关专业的学生？”
一般大型峰会倾向从高校招募学生来参与志愿者工作，志愿者在空闲时间可以自由观摩峰会内容。
小雅自豪：“对，而且我们去中国做交换生时就听过奚神的事迹。”
怕今朝没听懂，她随即科普：“那是奚行以前的外号，他现在是科技公司首席科学家，在圈内很受关注，我们来目睹风采的。”
今朝感慨：“他一直很厉害。”
小雅想起这导演与奚神同岁，好奇道：“乔导也是A大毕业的？”
“哪能呀。”
今朝若有所思：“A大很难考的。”
“没想到他比照片上还英俊！”小雅的同伴兴奋地晃着小雅胳膊：“发现没？这场的女性观众比隔壁场比例高，都是来看奚首席的，不知他们公司招不招国际实习。”
今朝再度望向舞台。
此时他微侧着头，认真听其他嘉宾发言，时不时颔首以示认可。和以前一样，做事无比专注。
在主持人示意下，他拿起话筒，先对前一位嘉宾的挑战表示肯定，语调轻松：“竞争情况确实存在，但竞合才是本质。”
“当下数字化3.0正深度参与汽车行业的转型，我的祖国有大量科技公司秉承同业开放的竞合态度，我们团队虽年轻，却拥有AI算法的核心能力参与竞合，细分赛道上绝不亚于独角兽企业……”
台上的据理反击，引来观众席阵阵掌声。
“这该死的power！”
小雅听得振奋，顺便给今朝讲解：“科技圈也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尤其在公开针锋的场合，奚首席这段话回应轻视算法团队的前辈嘉宾，刚得滴水不漏。”
比起台上的针锋相对，更令今朝诧异的是：“小雅你是中文十级吗？怎么连「刚」都会用？”
小雅讪笑：“我第二专业是汉语，最喜欢逛你们的微博社区了。”
难怪。
今朝表示赞许。
转眼，台上的圆桌论坛结束，几位嘉宾被众人围着谈话换名片。她掐着时间也回到自己的会场。
比起刚才的热闹，纪录片专场可谓门可罗雀，连前几排位置都未坐满。今朝与两个同行好友碰头，上台领完最佳新人导演奖后，便回到位置上一起看片。
这次送展的是她到多国拍摄的数字游民纪录片，原也没想着回本，奖金更像是额外安慰。
会场廊道，热情的观众将刚演讲完的嘉宾团团围住，争先递上名片以期攀交。
奚行拢了半叠名片，托助理的功劳才得以摆脱。趁着人群哄闹，独自往纪录片专场走去，此时影片已经播放过半。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翻着宣传单上的节目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列表栏滑下，似是想确定此时播放的片名。
滑过油墨折页，在其中一栏顿住。
页面上赫然印着：
《数游风波录》
导演：乔今朝
指尖定住那名字，重重敲了三下。
荧幕投出忽明忽暗的光线，观众零零散散，红绒座椅更显空荡。
他拨下手机静音键，松了松袖扣，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注意力全部落在大屏幕，颇有兴致地观看画面所展示的Y岛数字游民场景。
不知何时，邻座坐下一位POLO衫立领的投资人，从夹包内翻出名片递给他。
奚行接过名片放侧兜，但未回递。
投资人不依不饶追问。
奚行推辞：“抱歉，名片用完了。”
放映厅响起清甜的旁白声。
投资人的音量提高八度：“加个微信吧，等回国我约你聊。”
旁白一下被说话声遮盖。
兴致屡被打扰。
奚行睨对方一眼，从侧兜抽出刚收来的名片，夹在指尖递回，散漫吐出几个字：“观影请保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