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1 / 1)

001/文:吃梨

大魏,景泰五年,春末夏初。

东风帘幕雨丝丝,梅子半黄时。[1]

这个时节,天晴风暖,白日不知不觉地就长了起来,晌午时分,天色还早,盛京城中一派安谧景象,然而城东的安国公府却是一片混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爹!我错了!嗷!”

“祖母救我啊!”

当裴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急赶慢赶走到正院门口时,听到的就是宝贝大孙子的一阵鬼哭狼嚎,再往里头探头一瞧。

好家伙,只见一位盛京城中出了名的病弱美男子——嗯,也就是她儿子,手里正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使了大力气往孙子屁股上招呼,大孙子就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热闹极了。

“老夫人,不进去拦一拦吗?”

小丫鬟见她停了步子,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小声问道。

裴老夫人闻言就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兴味盎然,笑眯眯地说:“不着急,先看会儿,瞧咱们家国公爷,都多少年没见他这么有活力了,听大郎还能喊这么大声,就知道他手底下有轻重,打不坏的。”

小丫鬟:“……”

门口多了两个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裴聿川当然发现了,不过想到老人家平日里对孩子们的宠爱,他思考了一秒钟,就重新挥起了棍子,再不打,待会儿可能就打不着了,还是先卯足了劲儿把眼前这个熊孩子收拾一顿再说。

“嗷!”

这是屁股上又挨了一棍子。

顿时激发了裴守静的求生本能,跑出了百米赛跑的速度,倒腾着两条腿就直奔裴老夫人而去。

裴聿川这次倒是没再阻止,就任由他从棍棒底下逃了出去。

一方面是因为觉得两棍子已经差不多了,虽然自己手底下有轻重,打的部位也是肉够多的屁股,不过毕竟熊孩子只有十岁,换到现代,也才刚小学五年级。

另一方面么,则是因为现下这具身体实在是不太争气,就跑了这么几步,就气喘吁吁,胸口发闷,致使他不得不扶着廊柱,停下来歇会儿。

裴老夫人看够了戏,拍了拍大孙子的脑袋以作安抚,随即就径自走到儿子跟前,瞧他一副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要不要紧,我让安大夫进府给你瞧瞧?”

“不……不打紧。”

裴聿川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然而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我歇会儿就行了。”

见他确实没事儿,裴老夫人才总算是放下心来,也记起了还躲在自己身后的大孙子,看向儿子:“说说吧,大郎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院内伺候的下人抓紧时间端上了茶。

裴聿川干脆在石凳上坐下,端起茶来浅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俊眉修目,让人观之可亲,然而却语气平静地说着让人听了就平静不起来的话:“也没别的,不过就是伙同其他学生,在先生的座位上涂墨水,烧了先生的书,外加逃课去城外玩耍,气得先生向我告罪,求我带他回去,说教不了这个学生罢了。”

裴老夫人:“……”

硬了,拳头硬了。

场内的气氛逐渐凝固。

熊孩子虽然熊,但是也会看脸色,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从裴老夫人身后探出小脑袋,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起来:“祖母,爹,这不能怪我啊,那个先生讲课讲得一点儿都不好,我听了就想睡觉……”

裴聿川面无表情,冷冷一眼扫过去,熊孩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救命!爹今天好吓人!

裴老夫人赶紧打圆场:“大郎做这些事肯定是不对的,不过你教训也教训过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先生不好,咱们就换个讲得好的先生不就得了?”

“娘。”

裴聿川摇了摇头,“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于守静根本没有尊师重道的想法,不将先生放在眼中,他小小年纪就这般跋扈,逃课事小,可烧书事大,稍一不慎,便会酿成大祸,他做下这样的事,却还没有觉得如何,倚仗的,不过是咱们安国公府的权势罢了。”

看着裴老夫人随着自己的话逐渐面露沉思,他趁热打铁,继续劝道:“可是娘,爹已经不在了,我自幼体弱多病,走不了武将这条路子,咱们裴家,还能风光多久呢?”

言下之意,安国公府还有权势的时候,自然能护得住闯祸的孩子,可若是没有了呢?

话说完,裴聿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原身的父亲——那位陪着先帝打天下,有着大智慧的老安国公,他用满身伤疤,为裴家换来了安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惜子嗣缘薄,只有原主这一个孩子。

老国公深谋远虑,在自己去世之前,就主动用儿子体弱,不能带兵打仗替陛下分忧为由,主动把兵权上交给先帝,先帝看得明白,又感念老国公对自己削权计划的配合,作为补偿,便给了原主龙骧卫指挥同知的职位,有直入宫廷面圣的权利,还将公主赐婚给他,也就是他的原配妻子——长乐公主萧素,眼下这个熊孩子的生母。

“唉……”

裴老夫人当年也是陪着老国公风里来雨里去的巾帼,并不是没见过世面不晓事,该懂的道理都懂,可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些年也忍不住犯了宠溺孙子的毛病。

尤其是大郎,二郎还有二娘,他们俩的亲娘正是自家儿子的元配和继室,还都因为难产去了,所以这三个一出生就没了亲娘的可怜孩子,就让老太太更是忍不住多疼几分。

这心一偏,行事就失了几分以往的水准。

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惆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儿啊,你说得对,是不能继续让大郎他们继续这么下去了,得好好管管。”

眼见全家最疼爱自己的祖母都要倒戈了,裴守静不由得扁了扁嘴,心里不由得一阵绝望。

他左看看,右瞧瞧,父亲和祖母似乎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脑子转了转,然后悄悄地后退,打算先溜一步!

然而就在他刚退出两步路的时候,就听见他爹叫他的声音:“守静。”

他心尖儿一颤,脚底下不由得打了滑,整个人就这么摔了个屁股墩儿。

挨了棍子的屁股又遭受了苦难,顿时疼得他嗷嗷叫了起来,眼泪都疼出来了。

裴聿川:“……”

他今天无语的次数,比上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自己眼前这个冒着傻气的半大小子,当真是他在剧本里看到过的那个阴险狡诈,自私自利,给男女主制造了不少麻烦,最后因为在夺嫡中站错了队,而被流放,死在半路上的反派裴守静?

头有点疼。

好不容易等到哭声减弱,他揉了揉额角,“管家已经把赔礼都准备好了,你明天随为父一同去学堂给先生赔罪。”

裴守静一听,张张嘴又要开始哭。

在自家人面前哭不丢人,去给那个老古板赔罪才丢人呢!这件事传出去,他在同窗那儿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不去!坚决不能去!

然而裴聿川压根儿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这句话说完,又紧接着道:“既然你说这个先生不好,教不了你,那以后也不用去学堂了,为父亲自教你。”

“啊……?”

裴守静还没哭出声,就被他爹这句话给呛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语带纠结地小声说:“不是吧爹,我之前听祖母说……说您当年读书的水平还不如我呢?”

裴聿川猛地转头看向老太太,后者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心虚地偏过了头。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怒斥道:“那是你老子我没认真学,再说都说是当年了,现在的水准教你们几个还不是绰绰有余?”

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原身这几个子女都差不多大,因为原主早逝,缺乏管教,一个个都长歪了,将来的下场也都不怎么好,一块儿教了得了。

裴守静听罢,还是将信将疑,但明显他爹的语气不容置疑,只能苦着一张脸被打发走了。

老太太在一边听着欲言又止,等大孙子走了,才说:“儿啊,要不,咱们还是请个先生来家里教吧……”

裴聿川:“……”

他一言不发,平静地把视线移过去同她对视。

老太太顿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了,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描补起来:“为娘是说,你身上不是还挂着龙骧卫的指挥同知的职吗?在家不去能行?”

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裴聿川不由得苦笑一声:“娘,您不是不知道,儿子身上这个指挥同知,也不过是挂职罢了,都是先帝的恩德,人家潘指挥使管得好好的,不会乐意我这个闲人去指手画脚的,既然如此,儿子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倒不如每日去点个卯,就回家来好好管管孩子。”

要不趁着熊孩子还没长大赶紧掰一掰,再大点儿,那可能就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东风帘幕雨丝丝,梅子半黄时。——《诉衷情 初夏偶成》金·段克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