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大家都醒一下！”
班主任老刘肥胖的手掌一下下拍打讲桌。
“咣咣咣”的响声里，白色的粉笔屑在斜洒进来的光影里飞舞。
午睡的学生们被老刘中气十足的嗓门和闹心的拍打声唤醒。
睡眼朦胧间，他们注意到老刘身边站着一个高挺清癯的身影。不属于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抬起头的学生睡意瞬间消散。
原本安静的空间里，议论声竟四处鹊起。
还在趴着、打算再拖个两三分钟的人也忍不住好奇，抬起了头。
坐在教室角落的元嘉人还趴伏在桌上，心却痒痒起来。这要是平时，她一准儿第一个抬头去看。
她露出手臂的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心里暗暗数了十个数，估摸着大家都已经起来，她才姗姗来迟般抬起头。
压根没有任何睡意的她，大声打着呵欠，一脸困倦地坐直身体。
她翻墙进学校，偷溜进教室才不过五分钟，哪里能真睡着。本来演戏演得挺好，直到看见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脸。
元嘉像被点了穴，打哈欠、伸懒腰的动作瞬间僵住，半天都忘记放下来。
老刘一眼看去，整间教室只有元嘉一人直挺挺举着两个胳膊，笑骂道：“谢元嘉，你又在搞什么怪？！举着手干什么？新同学刚来，你就搞怪。”
“你这是肚脐眼儿长后背上，反了你了。”
班上其他同学听到老刘又用歇后语骂人，顿时哄堂大笑。
元嘉一听班头儿损她，立马乖乖放下双手。生怕老刘一会儿又整出什么新词儿来损她。
别的老师，元嘉都不怕，就怕她班头。语文老师骂起人来，那是兵不血刃，入骨三分。
霍北顾见元嘉灰溜溜的样子，下意识抿了抿唇。怕笑声再次不受控地跑出来。
他还以为这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她也有怕的人。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老刘介绍道，“这是从师大附高转来的霍北顾同学，大家一起鼓掌欢迎他。”
班里的同学都十分配合地鼓起掌来。
元嘉可不愿意鼓掌欢迎一个就知道捡她笑话的人。
为了不再被班头挑刺，元嘉别过脸，面对墙，两手敷衍地拍了两下。
“下面就请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老刘抚了抚头顶为数不多的头发，让开身，把讲台留给新同学。脸上满是殷切的期待笑容。
“大家好，我叫霍北顾。北方的北，回顾的顾。很高兴见到大家。”
新同学嘴上说着高兴，嘴角绷得比老刘天天握在手中的戒尺还直。
老刘右手掌心向上，冲霍北顾抬了抬，示意他继续说。
只可惜新同学才来，还不懂他的手势。
空气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老刘只能自己把话接过来说：“大家要团结新同学，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来，再给新同学鼓一次掌！” 老刘两手放在挺翘圆滚的啤酒肚上，带头鼓起掌来。
班里的同学再次配合老师，热烈鼓掌。
女同学们的巴掌拍得尤其响亮。不为别的，就为新同学这校草级别的颜值。
她们暗戳戳想，这位新同学一来，他们一高的校草怕是要换人了。
“新同学坐在哪里好呢？”
老刘四处打量。目光最终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单独座位旁。
元嘉一看班头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心里大叫不好——老刘这是要把这个闷葫芦放在她旁边。
闷葫芦要是坐她身边，她还能舒舒服服过日子吗？
而且，这人看着就是个好学生样，就知道天天学习那种。说不定还喜欢打小报告。到时候，自己还怎么偷偷翻墙出去打牙祭？
不到半分钟，元嘉就把这件事的缺点在脑子里罗列明白。
元嘉越想越觉得不行，全然忘记自己是在哪里。她右手一拍桌子，嗖一下站起身。
“ 哐！”一声响，全班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向元嘉射来，无一例外。
众人炙热的目光把元嘉看得浑身发毛，立马从幻想中回过神。
元嘉发现自己直挺挺地站着。
更诡异的是，老刘一脸殷切地看着她，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和。
元嘉全身的汗毛下意识竖起来。
“哈哈哈，还是我们元嘉同学最热情！”老刘满意地拍拍自己肚子，“迫不及待想和我们的新同学当同桌。”
“那行，老师看在你最近表现还不错的份上，同意你的请求了。”老刘的脸上竟还带着恩赐般的笑容。
元嘉：……我不是、我没有……
人都说急中生智，鉴于老刘最宝贝好学生，元嘉迅速想到一个婉拒的说辞。
她立刻笑成一朵花，灿烂的和狗腿子一模一样。
“我是非常欢迎新同学的，也非常想和新同学做同桌！”
她顿了顿，故作惋惜说：“可是老师，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心是好的，就是老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怕我的嘴在自习课找霍同学讲话，这、这万一影响霍同学的学习成绩怎么办？”
老刘听了这话，不住点头。
元嘉心下一喜，面上却还保持着遗憾的表情。
谁知，老刘却说：“老师看到你终于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非常欣慰。看来你想和新同学做同桌的心，十分真诚！”
“你也别太妄自菲薄了，霍同学的成绩老师了解过，不是区区一个你那管不住的嘴就能撼动的。”老刘露出骄傲的笑容。
“和霍同学坐在一起以后，你向人家好好学习。我们班从现在起，也可以开展一下‘先进带后进’的活动，大家共同进步嘛！”
说完，老刘十分满意地给自己鼓鼓掌。
短粗胖的手朝霍北顾的头伸过去。
霍北顾却依旧直挺挺站着，老刘到了他身边的手只能转个弯，朝他后背伸去。
老刘改拍拍霍北顾的背，笑着说：“谢元嘉同学我就交给你了。她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元嘉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霍北顾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无法改变结果的她，只能懒懒靠墙瘫着。
霍北顾拉开椅子，径直在元嘉身旁落座。
一股轻盈通透的冷香从他身上飘来，带着淡淡的苦涩。
元嘉瘫软的身子，悄悄离开了墙，往边上拱了拱……
***
“少爷！少爷！少爷？”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散了遥远的回忆。
“少爷，您不吃了？不吃的话，我就吩咐人收拾了。”
霍北顾“嗯”了声，起身离开。
张管家见人收拾的差不多了，走出餐厅，正撞见从楼上匆匆而下的人。
几分钟前还穿着家居服的人，现在竟又重新换上了西装，朝大门走去。
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张管家不免皱了一下眉：“少爷，您这么晚是要去哪里？”
握住门把手的男人，动作一僵。
“这么晚了，去哪里？”霍北顾低喃，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一少一老，一前一后静默立着。
霍北顾把左手放进裤兜，手心的车钥匙滑进深处。
“我去买瓶可乐。”声音带着坚定，却不知是要说服谁。
“咔哒”一声，大门应声而开，料峭的晚风一股脑钻进来。
吹乱了张管家半白的头发。
一向最注意仪表的人，却顾不上理顺头发。
***
清晨五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响起。
元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五点五十八分，她如往常一般，准时拿着一杯咖啡坐到书桌前。
小小喝了一口，莓果酸跃然舌尖。
手机显示的时间跳到六点，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长按通话键盘上的2，电话成功拨了出去。
手机依然躺在桌上，扬声器都没有开。
像是早预料到电话不会被人接起。
几十秒后电话果然自动挂断。
元嘉不动声色，轻抿一口咖啡。
元嘉重新拨号，再一次被挂断。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
连续拨了五次，被连续挂断了五次。
每次被挂断后，元嘉都要喝一口咖啡。
元嘉第八次长按2号键，第一次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三十秒后，电话接通了。
“老阿姨！你能不能不要天天这么准时？”电话那头的男生哈欠连天，抱怨道。
嗓音带着刚醒的喑哑，却掩不住少年人特有的味道。
元嘉放下手机，按了扬声键。
她看了看咖啡杯里还剩最后一口的咖啡，讥诮说：“呦，我们大少爷今天电话接得可真及时！我这咖啡还剩一口呢。”
“嘿嘿嘿……”男生悄悄咽了咽口水，悻悻说，“你也不用这么表扬我。”
元嘉随手从书架一排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抽出一本。
拿出来一看，正是数学。
“我这咖啡是没法给你尝尝了，不过我有别的办法帮你醒醒脑。”元嘉边翻边说，“我给你发一道题过去，10分钟之内你把答案传过来。”
“我看看这题多少分。”元嘉看了一眼括号里的分数，“15分。你做不出来的话，10分钟后，你就给我传一个单手做15个俯卧撑的视频好了。”
电话那头的男生哀嚎到一半，元嘉凉凉补充道：“对了，视频开头记得报一下今天的日期，省得你拿以前的视频忽悠我。”
“还有，拍视频的话，记得把衣服穿好，露点的视频不作数。” 元嘉慢悠悠说完，把咖啡杯里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
电话那头男生的呼吸声明显加重，咬牙切齿才挤出一个字——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