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德一向是个温吞性子，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沈齐氏和沈清双双闭上了嘴，一脸惊愕地看向他。

沈敬德喊了这一嗓子，不禁又咳嗽起来，沈清忙过去帮他拍背顺气。

沈敬德缓过劲儿来，看向沈齐氏。

“清丫头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不就是编个柳条吗？帮衬帮衬街坊邻居，让胡同里的孩子们都有点儿营生做，这可是给咱们家积福的好事儿！你呀，怎么就盯着眼前这几个铜板！？”沈敬德喘着粗气说了几句，又苦口婆心地劝沈齐氏，“万山他娘，我知道你是穷怕了，好不容易清丫头会这个手艺，家里赚了些钱，你就生怕被人学了去。可是你想啊，这柳环柳球什么的，不过是个时鲜玩意儿，那脑子活泛些的，买一个回家拆了就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的，就算是清丫头不教这些孩子，明年也满大街都是这些东西了！”

沈齐氏一经提醒，不由得垮了一张老脸。

“哪怕能多卖几天也好啊，一天能挣好几百文呢……”想到这么好的买卖却只能做几天，沈齐氏心疼万分，“就你们爷俩知道积福！没听说过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呢！”

沈清知道她的性子，她知道此刻她保证再多也没什么用，唯有苦笑不语。

沈齐氏抱怨着出了屋，沈敬德咳嗽几声，起身去炕柜里翻了半天，拿出一个小布包来。

“清丫头，你过来。”他小心地捧着那布包，冲沈清招招手。

沈清走到炕沿边坐下，说道：“爷爷，什么事儿啊？”

沈敬德将那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这是爷爷当年跑出来的时候带着的书。”沈敬德抚摸着泛黄的封面，目光复杂，“当年爷爷在医馆里做药童的时候，也是偷偷地学……罢了，这书不能传给你，却可以让你学到不少东西。”

沈清知道沈敬德的意思，只看沈家穷成这样，沈敬德都没有把这本书拿去卖了，便猜到他是要留着传给子孙的。

沈敬德叹了口气，说道：“按理说，这书该给你爹，再传给大平，可你爹实在不是学医那块料，大平心思又太活泛，只怕也不能踏踏实实学医，唉，你要是个小子，我死也能瞑目了。”

他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他真怕等不到小武长大，那这本书就当真是后继无人了。

沈清想到记忆里从未听说过沈敬德提起年轻时候的事，便问道：“爷爷，您小时候是在医馆做药童？”

她自从接收了原主的回忆，就一直想不通这件事，沈敬德是从哪里学到的医术？他明明会医术，还可以教沈万山，为什么自己却不肯行医？

就算他身体不好，不能出门不能劳累，可坐馆行医也花不了多少力气，哪怕给胡同里的人看看小病，赚几个诊费，也不至于让沈家穷成这样啊。

沈敬德深深地叹气，向沈清摆摆手：“多少年前的事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过来，我先教你识字。”

虽然沈清十四岁才学认字已经是晚了，可是沈敬德刚刚发现沈清很聪慧，既然街上孩子们随口唱的童谣都能记住，那学识字应该也很快。

沈清凑过去，见书页上写的都是繁体字，字体虽小却十分工整，写的大部分是药材的形状药性，后面还附着几张药方。

前世她的专业便是中医，为了学习查阅过无数古代资料，繁体字也基本都认识，因此这本书对沈敬德来说堪称传家宝，对她来说却没什么大的用处。

可是她正愁怎么掩饰穿越的身份，沈敬德这本书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她想了想，说道：“爷爷，其实我识字的。”

这几日沈清给沈敬德的惊喜太多，可这句话还是让沈敬德震惊不已。

“你识字？谁教你的？”

家中除了他自己，连沈万山识的字只怕也有限，四个孩子没人教，沈清又是怎么学会识字的？

沈清解释道：“古大爷家有几本书，我小时候去他家串门，觉得好玩就翻看来着，古靖也教过我一些字，慢慢地就学会了。”

这是原身回忆里的事，沈清说出来也不算撒谎。

古半仙是个算命先生，家中那些老黄历、测字和风水之类的书有不少，沈清和古靖从小一块儿长大，沈清的确有机会认识字的。

沈敬德一听大喜过望，感叹道：“我就说你聪明，才自己看了几本书，居然就认得字了！”

这个时代别说女孩子，就算男孩子也有许多不识字的，即使家中宽裕些能把孩子送进私塾，还有无数资质鲁钝或者混日子的，像沈清这样自己看了几本书就认得字的，在沈敬德眼中绝对是天赋异禀。

沈清见他信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指着上面一些疑难生僻的字请教沈敬德，沈敬德越发没了疑心，兴高采烈地教沈清识字背书。

爷孙俩说得高兴，连午饭都忘了吃，还是沈平他们卖完柳条回来，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沈平见沈清出来，向她递了个眼色，当面把沉甸甸的布袋交给沈齐氏。

“奶奶，这是今天赚的钱，您数数。”

想到这么赚钱的买卖做不了几天，沈齐氏伸手接过钱袋，还是一脸不高兴。

沈翠见她一言不发就转身进了屋，小心地看向沈清。

“姐，奶奶这是怎么了？”

沈齐氏怎么拿到了钱，还是没个笑模样儿呢？难道是嫌他们赚得少了？

“没什么。”沈清向她笑了笑，说道，“瞧你这几天都晒黑了，快洗把脸去。”

沈平自己去厨房倒了水喝，出来对沈清说道：“姐，靖哥今天来找你了？”

沈清点点头，回头见沈齐氏没出来，压低声音说道：“他还带了十几个孩子来，说让我教他们编柳条，我教给他们了。”

沈平倒是没有沈齐氏那么大的反应，只是说道：“姐，就算你不教，别人也学得会，我今儿就瞧见有人也编了这些东西卖，只是没有姐你编得好看，所以没有咱们卖得好。”

对于柳条这个小生意，其实沈清从没放在心上，之前她身体不好，家里又穷得没饭吃，她便想了这个主意，让沈平几个孩子去赚钱。

吃了几天的饱饭，她感觉身体已经渐渐开始有了力气，很快就可以做些别的事情了。

而且她知道，交给沈齐氏的只是明面上的钱，沈平自己肯定还留下了一部分，完全可以做为她下一步计划的启动资金。

过了一会儿沈齐氏出来，递给沈平一把铜板。

“这些你们几个孩子拿去，可别乱花！”

沈齐氏虽然抠，可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要把卖柳条的钱分一部分给沈平他们，就说到做到。

而且这柳条卖不了两三天，再分给孩子们的铜钱也是有限，而且沈齐氏知道孩子们嘴馋，手里有钱也是去买了东西回家吃，左右都是进了自家人的肚子，算不得浪费。

沈平接了过来，等沈齐氏走了，冲沈清偷偷笑了。

“咱奶奶真抠，那钱袋子至少有四百多文，她才给我十七文。”

沈清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

“你知足吧，从咱奶奶手里能漏出来这么多，就算不少了！”

沈平点点头，将铜板收起来，问沈清道：“姐，你今天想吃点儿啥？”

沈清想了想，说道：“你去帮我买点儿红枣红豆，还有花生，要是有枸杞也买点儿，一两就够了。”

相对其他几样，枸杞比较贵，因此沈清让他少买些，要是省着点儿，也够吃一阵子了。

沈平答应了，转身便出去了。

等沈平买了东西回来，沈清拿了小炉子生起火来，将这些每样抓了一小把放在瓦罐里，开始煮汤。

这四样东西的颜色都是红的，再加上红糖，便是大名鼎鼎的五红汤。

五红汤，全称五红益气滋补汤，以红豆、枸杞、红花生、红枣、红糖一起炖煮而成，虽然都是常见的东西，对补气血却是极好的，正适合沈清如今这副虚弱的身体。

沈清煮好了汤，给家人都盛了一碗。

虽然不是自己花钱，可沈齐氏见了还是按捺不住想要抱怨，幸好沈敬德说起五红汤的功效，又夸奖沈清刚学会看医书就知道活学活用。听说这药能补气血，沈齐氏暗地里算算，除了枸杞其他四样都是常见的便宜食材，便忍住没再骂沈清。

倏忽过了两日，到清明节这个正日子，沈清就让沈平他们不必再出去卖柳条了。

沈万山要跟着古半仙去庙会卖山烟根子，几个孩子听说了也要跟去，沈魏氏听说能去庙会也是喜形于色，沈齐氏想着孩子们累了好几天，手里又有点儿零花钱，家中需要添置的物事也不少，便答应了全家都去赶庙会。

古靖带着那些孩子卖了两天柳条，赚得虽不如沈平他们多，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笔小财，十几个孩子凑了一百文，古靖又买了一包红枣糕，一盒新鲜的樱桃给沈清，算是她教他们编柳条的谢礼。

沈清没客气，都收下了。

她并不图这点儿谢礼，但是这些孩子们有感恩之心是好事，而且她还有计划，以后免不了跟胡同里的孩子们打交道，这样有来有往的，关系才能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