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伶挂断通讯后，还没来得及关闭的悬空光屏不断弹出讯息轰炸，全部来自林雅希。

随意点开几条，都是林雅希对管家死亡的质问，用词之凌厉愤怒，完全抛却了平日里对自己的谄媚。

兰伶挑了挑眉，并不意外，比起自己对兰度的全然厌恶，林雅希对管家总是怀有些天真的幻想。她会为了管家的死亡头脑发昏，来质问自己，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天方夜谭。

而一直守在终端器面前的林雅希，立马就发现了有几条讯息状态变成了已读，连忙发起通讯申请。

等待接通的过程中，林雅希心里一直在酝酿自己的情绪，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在兰伶面前失了气势。

但当她看到兰伶的脸，看到她不满的冰冷的表情，林雅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倒了椅子。

“我……”林雅希张口，但话语却难以流畅地从嘴里说出。

“别这幅样子，管家死了，你该感谢我才是呀。”兰伶似笑非笑地盯着屏幕上神色慌乱的林雅希，打了个响指，“你现在不觉得轻松自由吗？再也不用被管家逼迫了，再也不用为了让管家满意，做出认同那些恶心的思想的样子了……”

林雅希撑着桌子，才能站稳，兰伶说的这些，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父亲死了，她的第一反应是终于解脱了，紧接着才是伤心难过。

如果不是母亲一直催着自己去问个清楚，她根本不会用这种质问的态度面对兰伶。

“你不是和我说，毕业后想离开兰家出去工作吗？”兰伶直击林雅希最致命的薄弱点，“我一直很支持你，现在没有管家的阻碍了，你可以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

林雅希终于找回自己的喉咙，她说：“兰伶，你的支持没有用。老爷可以代替父亲管教我，到时候我只会陷入更可怕的境地。我不像你，你反抗，因为是亲生女儿，所以不会被杀掉，但我如果敢反抗，我会死。”

兰伶冷然的神色一动，如冰消融的笑容出现：“这很简单，管家可以死，兰度为什么不能死。”

“林雅希，你想清楚你要帮谁。”

兰伶知道林雅希在根据通讯锁定自己的位置点，而这肯定是兰度的吩咐。

林雅希心里感到极其窒息，兰伶虽然厌恶兰度，可实际上，她和兰度在很多方面是如出一辙的可怕。极度的自信，命令的口吻，那种让人不敢反抗的气势，都一模一样。

但自己也是这样，一边痛恨父亲扭曲自己的思想，一边又下意识地接受了这些思想。她想，自己恐怕真的被父亲培养成了一条忠心的狗。

林雅希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伸出食指，对着光屏点了两下。

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得的约定手势，从小到大的暗语，如果没有兰家主人与仆从的阶级思想，她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狗不会背叛主人，朋友也只会帮助朋友。

兰伶满意地点点头：“但你得交差，告诉兰度一个大概的范围就可以。还有，你去薛至家替我找个东西，是一封死亡预告信，开头名字写着梅露。找到后，将照片用加密链路发给我。”

“好。”林雅希点头，和往常一样，对于兰伶的指令，她不会问为什么，只会执行。

两次通讯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室外嘈杂的声音传进来，反衬的兰伶所处的空间更加孤寂。

兰伶并没有再在房间待下去的意思，她翻出画具和颜料，打算带下楼，将预知画面中的死者画出来，借此消磨这段等待谷雨时带着梅露赶来的无聊时间。

但下楼后，兰伶不由惊讶。

池野并没有像她以为的，依旧虚弱惨然地窝在沙发上，偶尔喝几口营养剂缓解。反倒在厨房里身影忙碌，烟熏火燎地在做菜，餐厅的桌子上已摆了碗筷和几道出锅的菜。

兰伶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响动声让池野转头看过来。

见到兰伶，池野笑起来：“我做了饭菜，一起吃吗？”

兰伶拉开椅子坐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你先吃，我怕你下毒。”

池野端着最后一盘菜，连忙出来，可听到兰伶这话，笑容立马消失，慌慌张张开口：“你救了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那可不见得，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人会恩将仇报。”兰伶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坚持要他先吃，摆明对他非常不信任。

池野低垂着眼眸，夹起菜送进嘴里，脸上满是不被相信的受伤。

尝完所有的菜后，池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池野放下筷子，低声说：“我真的没有下毒，兰伶，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感谢你，你喝营养剂的时候看上去很不开心。”

但池野的话显然没让兰伶感到丝毫抱歉，兰伶起身离开餐桌，从冷藏箱里取出一瓶营养剂，对着他摇了摇：“你真的很多事。喝营养剂就能解决温饱，为什么要去做会引起怀疑的平民菜肴？”

兰伶打开瓶盖，冷笑，昂头喝下没有任何味道的营养剂。

池野难堪地咬了咬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布满口腔，他说：“对不起，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池野的道歉让兰伶皱了皱眉，她虽然看不起弱小的人，但可没有欺负弱小的癖好。

兰伶看向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心里涌出一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虽然她出生在富裕权贵的兰家，但她很少吃到这样平常的饭菜。

因为无论是父亲兰度，还是管家，他们无时无刻不再催促着自己训练训练训练，为了兰家的荣耀，身为兰家的子女，你必须有能力有价值。所以，只要兰伶在家，一切非训练外的复杂行为都要被简化，一切可以压缩的时间都必须被压缩。

营养剂这种可以代替吃饭的方案，是必然的最佳选择。

而她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方案。

为了更好地接受，兰伶每次喝之前，都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在去除毫无必要的口腹之欲，克制是理智的表现。

所以，当池野摆出一大桌子菜，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远离。

即便此刻自己身边并没有兰度的高压压迫，但兰伶还是下意识做出了固有的选择，就像一台被植入程序的机器。

兰伶低头看了眼手里空掉的营养剂瓶，猛地丢开，瓶子砸到墙上，四分五裂，而墙体也被砸出一个深坑。

“真恶心啊。”兰伶讨厌这种被兰度影响的下意识所束缚的感觉。

她重新坐回餐桌前的椅子，抬眼望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池野，命令道：“坐下，陪我吃。”

反复无常的行径让池野摸不着头脑，但池野还是依言坐下。

沉默不语的气氛下，两人草草吃了一些饭菜。

对兰伶而言，在才喝下营养剂处于饱腹的状态下，这菜并不美味。

但她心里却忽而有了种畅快的意味。

是啊，如果只是外在的反抗那有什么呢？随着兰度年纪的增长，渐渐走向衰老，而自己的状态进入巅峰，她迟早能在异能上打败兰度。

可是精神上的反抗，那才是更有难度的，更彻底的。

这种念头还很模糊，一闪而逝让她有些抓不住，但却如同草籽落地，总有一天会生长出来。

兰伶放下筷子，她现在没工夫去深究那种畅快的来源究竟是什么，但她却记下了这奇异的感受。

而池野看到兰伶不吃了，也连忙停手。

他起身要收拾，却被兰伶阻止：“这种活适合有念力的人干。”

兰伶比异能者都要敏锐的听觉已经听到房子几百米远处停车站的动静，在一片陌生的声音中，谷雨时的脚步声格外熟悉。而他身边还有个努力和他步调一致的人，那应该是就是梅露。

池野是个聪明人，他立马猜到可能是有人要来了，不由地僵在原地。池野许久没有踏出阁楼一步，没有接触过外人，面对外人他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要躲起来吗？”池野眼巴巴地看着兰伶。

兰伶奇怪地看了一眼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因为我是见不得人的，我吃了那些东西，那很不好。”池野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怕吓到你的朋友。”

“朋友？他们才不是我的朋友。”

兰伶在谷雨时敲门前，把门打开，看着谷雨时说：“顶多算是有意思的玩具。”

谷雨时听到兰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让梅露先进屋，自己才随后进来。

“玩具吗？”池野忍不住笑起来，看着进来的这个高大男人。

他想，在兰伶心里我们是一样的地位。

谷雨时这时也看到了池野，一个消瘦枯槁的男孩，最让人先注意到的是对方头上卷曲的短发，和看向自己时带着莫名的敌意的眼神。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阻源能眼镜，差点忍不住摘下听一听对方的心声，这孩子看上去和兰伶一样心理病得不轻。

但谷雨时毕竟是有原则的人，除了罪犯和敌人，和一些特别的情况，他绝不会不经允许就去窥探别人的心理。

所以他只是问兰伶：“他是谁？”

“池野，我的投资品。”兰伶回答。

池野眼睛忽的一亮，投资品好像比玩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