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1 / 1)

第九年笔友 亿本正经 1852 字 2022-12-14

在晏周邀请江予眠去岛上玩儿之前,期中考试的成绩贴到了后排的杂物柜上。江予眠怀着希望去看,看过后,晏周就开始怀疑佩林的茄子理论是否正确。

晏周之所以没想过江予眠对他有意思,是因为无论粗看细看,她的意思都像老板在鞭策员工上进,母亲在望子成龙。晏周的志向不在最佳员工,也不在海城的龙王,何况他的母亲从不把闲事挂在心头,她只会一把扬了卷子,指着漫天飞舞的卷子叫儿子快看,看像不像四处乱窜的鸽子。晏周以为,喜欢一个人是该向他母亲看齐的,而江予眠显然不是。

他三心二意地思考着,偶尔去看江予眠给他的卷子批红。江予眠标出了所有的基础题,然后把卷子放到两桌中间。她用红笔指向第一道选择题,盯着晏周好生问:“你真的看笔记了吗?这道题是原题,连数字都没改,就在第三页的第五行。”

“要是没看,能从十二分进步到十九分么?”晏周抱起双臂,脸不红心不跳。

江予眠看穿他的谎言,心知为他整理的笔记全部打了水漂,但她不是为浪费掉的时间可惜,而是不明白晏周为什么拿前程儿戏。江予眠渐渐将晏周视作烂泥扶不上墙,她恼火时,目光岿然不动,她原本想用审视唤醒晏周的羞愧,可他毫无悔过之心。

晏周笑笑,叫她别这么严肃,考个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从桌上扯过草稿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甲骨文,还有他自创的象形文字。

他把草稿纸递给江予眠,请她欣赏自己的大作。江予眠没有任他摆布,只下意识地用红笔点着卷子,“你不要转移话题,转移是不能改变恶劣的。”

晏周睥睨卷子,嗤笑道:“你的红笔挺不错的。随便圈一圈,我就成了罪人。”

“你的分数也挺不错的。”江予眠把卷子推回邻桌,咔哒一声扣上红笔。晏周拎起卷子团成球,直接丢进了挂在两桌中间的垃圾袋。现在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从物体上消失了。晏周若无其事地问江予眠:“改天去岛上玩儿吧,你什么时候有空儿?”

“我想考上大学,所以没时间。”她的语气很平静,一点儿都不像赌气,可在晏周听来,她应该是学会了他讽刺的那一套,在说他不求上进。

晏周没什么话好说,他不想和江予眠谈学习问题,而要和她继续掰扯别的,就绕不过学习话题。他通常不自讨没趣,除非他的意图是把对方气个半死,那么就可以两败俱伤。

他对江予眠还算仁慈,江予眠也没有天真地等他来认错。她低头从桌箱里找出笔记本,对着自己的物理卷子整理起不多的错题。

现在是午休前的自由时间,教室喧哗得比菜市场还不如。闹市中读书大抵就是江予眠这样。晏周和江予眠差不多,视极端的嘈杂为宁静,他的胳膊搭到椅子后面,从挂在靠背上的书包里翻找胶片机。

在江予眠温和的敦促下,他们组已经从墙边的后排常驻到窗边的三四排。窗户上罩着大片的水雾,晏周用手抹净一小块凉玻璃,对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拍了一张照。

佩林坐在晏周的前面,正用拳头拄着右边的脸颊,慎重思考去岛上要做什么菜。晏周摆弄完照相机,用脚踢一踢前座的椅子腿。佩林回过头,晏周朝前座挥挥胶片机,“买完胶卷,我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活了。这俩周都下不了馆子了,你得找别人。”

江予眠听到晏周的话,手里的笔停了片刻。晏周贴到桌箱边,兀自拆卸相机里的胶卷。他拆了旧的换新的,收起旧胶卷时,顺便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晏周像打牌似的,把照片排成扇形,左数第五六七八张都是江予眠,这些照片记录了从夏天到冬天的校服变化,她穿校服也不赖。

晏周抽出四张人像,半趴到桌面上,偏脸去观察江予眠的表情,她无所动摇地只给他侧脸看。晏周清了下嗓子,把照片放到旁边桌子的右上角,江予眠似乎没看见他做了什么。晏周没得到回应,就识趣地退回窗边,用剩下的照片铺满自己的桌面。

每张照片携带一段记忆,晏周慢慢看着,后来就从一张甜瓜的照片中汲取到某些联想。他琢磨起江予眠到底什么意思,越琢磨越像站在大雾里似的模糊不清。

以前不是没有女孩儿喜欢他,她们的喜欢就像溪水里的小鱼。因为溪水年纪尚轻,或者不是黄土高原上的流水,所以清澈见底。小鱼们游来游去,甚至偶尔跃出水面,所有的小心思都教人一览无余。

可江予眠不太一样。当晏周望住她时,她的脸不会像只熟透的西红柿;当江予眠看向他时,她的眼神从无躲闪,嘴皮子上的功夫越来越利索。别的女孩儿喜欢他,断不会如此不可爱,虽然“一个女子的脸红”对晏周来说,并不能“胜过一大片话”。

江予眠匀速写着错题,写到晏周不再看她时,笔速忽而变得快慢有致,像终于带上了思考在整理笔记。她返回去看前几行的错题,查出漏写了两个公式。在补抄公式的几秒里,她想到了朋友说的绯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晏周好像并不知道班里在传什么。可他的朋友很多,随便哪一个都可能走漏风声。

佩林的同桌弯腰去捡掉到地上的笔,抬头时,那几张人像晃进他的眼睛里。他瞄一眼端坐写字的江予眠,又瞥一眼观赏其他照片的晏周,碳素笔在他五根手指头之间灵活地运转。

傍晚吃过饭,佩林的同桌倚在讲台边,听班里的大喇叭聊八卦。对方悉数班里鬼鬼祟祟的早恋者,说到江予眠和晏周时,佩林的同桌插嘴道:“他们天天像小情侣一样吵架。晏周还给江予眠拍了好多照,拍得很好,也没见他给别人拍。他们俩肯定在谈,我赌五包辣条。”

这话引起周围同学的广泛共鸣,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段虚假的恋爱,说得有鼻子有眼,最开始是举例论证,诸如晏周在乡下给江予眠削甜瓜,还帮她切小块;江予眠天天盯着晏周的手心,看他的小伤口好了没有。后来大家就得了拉美文学的真传,絮絮叨叨地编造起魔幻现实主义的事迹,例如谁昨天看见晏周骑车送江予眠回家,两个人在路灯下话别,晏周亲吻了江予眠的额头,他们嘴里冒出的哈气既冷又热。

真真假假的故事传到老甄耳朵里,他并不感到惊讶。在二十三年的班主任生涯里,老甄处理过太多早恋问题,光优等生和差生这样的组合,他就拆散过四十九对。

解决早恋问题,首先要拿女生开刀。女孩子的脸皮就是为了羞耻而生的,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只要同她说上一两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代替别人羞愧。和男孩子谈话就没什么用了,甚至和男生的父母反映问题,他们都会理所当然道:“我们家是男孩儿,不吃亏的。您不用太担心。”从第一次听到这种荒谬的回答起,老甄就掌握了对付早恋的诀窍。

他差遣学生去三班叫人,江予眠以为老甄找她,是要布置今晚的作业,还特意带上了记录用的小本子。她敲敲办公室的门,老甄请江予眠进来,语文组里算上她,统共就三个人,另一个是趴在桌上抄罚写的同学。

江予眠问老甄作业是什么,老甄指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先坐下。江予眠察觉到几分异常,不过她心中无鬼,万分坦荡。老甄从桌上拿过罐头瓶做的茶杯,先吸溜一口热茶,江予眠直视老甄的眼睛,让她的班主任有那么一刻心虚,仿佛早恋的是他自己。

老甄放下茶杯,迂回地推动谈话进程。江予眠听了半天,都没抓到重点,老甄似乎在跟她拉家常。她一句一句地应着,终于老甄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你和晏周……你们关系怎么样?”

江予眠疑惑地看着老甄,“不是特别好,也不是特别坏。”

“我听说你们还一起回家,是这样吗?”

“这个连我都不知道,老师。”

不仅江予眠听出了老甄的弦外之音,抄罚写的那位同学亦如是。他慢吞吞地抄着罚写,耳朵一直竖着。老甄的问话冗长且意味深长,他重复了至少三遍:“女孩儿一定要爱惜自己,你们不像男孩儿怎么样都无所谓。”期间用婉转的措辞赘述最直接的思想:女孩儿太容易犯傻,太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太容易为了那么一丁点儿不成熟的喜欢不顾一切。男生偷看江予眠的脸色,她好像受到了三重侮辱,嘴巴紧抿着,后来她就跟老甄辩论起来。

江予眠说话是蒲苇纫如丝,两只拳头搁在腿上,紧紧攥着。男生莫名紧张,不知为谁捏一把汗。一抄完罚写,他就飞快地奔回教室,招徕一群人大肆分享语文组里的神秘故事。他夸张地总结道:“江予眠为爱和班主任吵架。”

晏周待在窗边研究自个儿照片的构图,别人听完了老甄找江予眠谈早恋的消息,溜过来给晏周报信:“完了完了,被老甄发现了。”

“谁被发现了?”

“还能有谁!”他早就跟晏周提过那些桃色新闻,晏周听了没当回事,还说造谣的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晏周不理解对方的急迫,玩笑道:“不会是我吧?我有什么值得发现的。”

不等对方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江予眠就抱着一摞语文卷子走进了三班的教室。

她按大排发作业,同学们鸦雀无声,五十多双眼睛追着江予眠走,如果有可能,旁人的目光一定会凿穿她的脸庞。江予眠走到窗边的那一排,晏周对上她的眼睛,她好像没受谈话的影响,甚至比去语文组前还和善一些,至少愿意看他了。

江予眠发完卷子,走上讲台。她环视教室里的同学,声音不大地澄清道:“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两分钟,我想有些事儿还是说明白比较好。”她把老甄说的不实传闻摆出来,挑最过分的例子逐一击破。同学们未必相信她的澄清,往后也有不少人继续散播谣言,但至少堵上了一部分人的嘴,也从她的态度上,还晏周和她应有的清白。

晏周坐在台下,得稍微仰头才能看全江予眠的脸。他捻起一张照片,用底边磕着桌面。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却没把江予眠的脸颊蒸红。她有条不紊地讲着,越讲,晏周越想掏出相机给她来一张。他愿意拍的并不多,大大方方、骄傲得像白孔雀一样的江予眠却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