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前脚刚走，方劣就上楼了。他面色冷漠，淡薄如冰。垂着眸，自始至终没看宋衿一眼。
宋衿也没看他，直到他转身就要进走廊。
“方劣。”她语气平平，像是在念枯燥无味的词语。
方劣慢慢转过身，和她四目相对，“不躲了？”
“只是减少接触。”宋衿极少有消沉的时候，方劣正好撞个正着，“我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方劣神色不明，语气带着些意味深长，边往下走边重复，“两个世界？”
他走到宋衿面前也没停，还在往前靠。宋衿推不开他，只能把脸往侧边转，重现校门口的场景。
“衿姐。”宋衿听见方劣贴着她耳朵说，“别总拿我撒气。”
到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手再用力也推不开面前的男生，宋衿声线发颤，怕被人看见，又怕方劣更加过分，“你放开我！”
“惯的你。”方劣扯扯嘴角，握住她的手放在暖气上，“等价交换，明天给我加油。”
没有商量的余地，宋衿慌忙点头。
......
一中的运动会碰了一个好天气，久违的阳光细细碎碎洒满跑道，秋风也变得清爽。
宋衿没心情感受，她绷着张脸，将让陈锋然帮忙写的加油词递上主席台。
“男子一千米请去看台右侧等待。”
“男子一千米请去看台右侧等待。”
“男子一千米请去看台右侧等待。”
音响的声音震的宋衿耳膜都动，她往右侧一瞥，方劣身边站着陈锋然，还围了四五个男生，遮阳处排排站着一伙女生，手里捧着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结果几分钟过去，还是在原地不动。
这么一看，他又受欢迎的很，完全看不出传言中孤僻的模样。又不需要她加油。
宋衿往下走，方劣正好抬头，眼神锁在她身上，一直到自己身边。
“衿姐！你也来给劣哥加油啊！”
陈锋然开心完才觉得不对劲，这两人关系不算好啊。
他刚要改口，就见宋衿点头，不情不愿“嗯”了下。
还得是他劣哥啊！
眼见宋衿抿住嘴，挤出两个字“加油”，陈锋然叹为观止。
“等等我吧。”方劣扬起笑，“拿个第一给你看看。”
话里的重心落在前半句，后半句仿佛只是抛出唾手可得的诱饵，带着直白的张狂，阳光照出少年意气，清朗如风。
宋衿又一次看到方劣未曾展露的一面，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她跟陈锋然走到终点时，枪声正好响起。跑道上的人觉得格外漫长的时间，在宋衿眼里也不过几分钟。
方劣今天身上的烟尘香格外明显，从她身边次次路过，次次席卷她。
和其他人欢呼雀跃不同，宋衿只是挂着笑，安安静静地站着。
在方劣冲刺最后一圈的时候，那份被压在最底下的加油稿终于响起。
“劣哥，我只有一句要嘱咐你，赢得别太轻松，给别人留点面子。”
宋衿转向旁边，看的陈锋然心里发毛，干笑两声，“衿，衿姐，你让我随意发挥的。”
宋衿：“......”
“我错了。”宋衿摁住眉心，“我应该让你正常点。”
正不正常先不说，这句话散发的张扬感直接点燃全场。尤其七班学生，一个个吼的脸都红了。方劣冲过红线，被一堆人迎着围上去，他个高，视线越过面前众人，直接缠住宋衿。
可宋衿现在心里全是对那段加油词的无语，感受到他的目光，敷衍地拍两下手，就没其他反应了。
方劣挑挑眉，给她比口型，“这么乖？”
谁乖？
宋衿怔住，只见方劣的眼神瞟向她手里拿着的水——陈锋然怕她渴拿给她的水。
“你误会了。”
人声嘈杂，宋衿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了点什么。于是，她很干脆地拧开瓶盖，在方劣灼灼视线下，喝了一口。
“拜拜”
这两个字倒是传进方劣耳中了，看着女生毫不留情地转身，马尾一蹦一蹦的，他气笑了。
......
天色渐暗，宋衿正走上楼梯。柳青青说她已经到了，在班里等她。
“下午跑得挺快。”
方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宋衿脚步一顿，接着往前走。
方劣被无视也没什么反应，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像道影子。
柳青青正挂了电话，听出宋衿的脚步声，转过身轻唤，“衿衿。”
宋衿还未开口，就听见身后的影子说话了，“阿姨长得真好看，适合当个演员。”
他又像是把自己说乐了，“我也适合，要不阿姨和我组个组合？”
“方劣！”宋衿呵斥。
其实这两句稍显冒昧的话被方劣这样的人说出反倒显得客气，更像是怪声怪气的恭维。
“拜拜。”方劣似笑非笑，留下两个字，后退两步下楼了。
宋衿微蹙起眉，难道方劣跟她一路就为了把这两个字还给她？
“妈。”柳青青表情有些难看，宋衿斟酌道，“他这人......比较无聊。”
柳青青：“......妈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同学。”
宋衿一惊，昧着良心乱夸起来，“妈，他是年级第一，人长得也还行，性格......怪了点。”
许是看出她的绞尽脑汁，柳青青扯出一抹笑，“没事衿衿，妈妈看得出来。你......不需要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
宋衿：“......”
宋衿挽上柳青青胳膊，笑吟吟转移话题，“妈，我带你转转。”
......
月考距运动会不过三天，宋衿早出晚归一直持续到月考后，脑中绷着的弦才算落下。
因为是按成绩排的名，只有陈锋然被分到别的考场，不过他照样考完就守在七班门口，门一开，他眼睛就亮了。
“怎么样！衿姐！”
“你给我压的题好多都中了！神了衿姐！”
“小陈同学。”谷崇幽幽出现在宋衿身后，“那我下次考试可以在考场见到你吗？”
“这，这可能有点难。”陈锋然揩了把不存在的虚汗。
谷崇笑起来，“逗你呢，下次加油。”
“老师再见。”宋衿弯起嘴角，目送谷崇背影消失在楼梯，然后回答陈锋然的话，“考得不错。”
周舒秦跟上来，“比一比吗？输的人请吃饭。”
“我押宋衿！”陈锋然道。
宋衿没拒绝，笑道：“好。”
“那我押我哥。”周舒嘉冒出头来。
陈锋然：“嘉嘉，然哥除了学习，可就没输过。”
宋衿笑着往外走，偶尔失笑于他们的孩子气，路过后门时，为了躲避人流往里靠了靠。
班里人还没走完，有人安慰愁眉苦脸的同伴，有人藏不住笑意，眼里掩着光芒。
但是......方劣呢？
宋衿扫视一圈，没看见那个向来扎眼的身影。
“衿衿，快走快走，再不走又得等好久。”周舒嘉催促道。
“来了。”宋衿应道。
估计早就走了吧，考试的时候，她就坐在方劣后面，想题出神就能看见对方不停的笔。
宋衿几乎没怎么看过方劣学习，刷题，但他考试的时候偏偏又没停滞过。
说起来......最近他似乎有点儿安分得不可思议。
管他干什么。
宋衿摇摇头，转而加入到身旁几人的聊天。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早，彼时谷崇正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宣布着期中考试的成绩。
不知道是谁低声跟同伴说了一句“下雪了”，所有人都向窗外看。冬雪纷纷扬扬的飘散，轻缓，又悄无声息。
朔风并未跟随，再往远是浓厚的白雾，显得柔和，也显得无情。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大家都在感叹银霜爬窗的时候，一道带着惊愕的声音响起。
“周舒嘉晕倒了！”
宋衿猛地转头，周舒秦骤然起身，反应极快的抱起周舒嘉向医务室跑。
到宋衿坐在病床边，她还没缓过来，像是参与了一场悲情剧的大结局，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周舒秦和他的父母在走廊里争吵，“为什么不照顾好妹妹！现在怎么办？”
让人窒息的语气，和内容。
“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照顾不好自己的女儿？还不想想自己的儿子？”
周舒秦连续抛出三个问题，声音很冷。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从小我就告诉你妹妹身体不好，你要好好保护她！”
“从小？从小我不小吗？”
“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是哥哥，她是你妹妹。”
宋衿打开门，看向站着的三人。
“叔叔，阿姨。”她保持着礼貌唤了一声，然后语气变得强硬，“嘉嘉还没醒过来，请你们去别的地方吵。”
周舒秦脸上写满不耐，率先抬腿，周父周母神情变幻一番，紧随其后。
“我们只想让你知道照顾妹妹的重要性，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知道为什么你不太喜欢妹妹......”
能为什么？宋衿听着逐渐模糊的声音关上门。
刚才在班里她看见周舒秦眉目间不是着急，而是绝望，她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现在她终于理解，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呼吸都会困难，怪不得每次活动周舒秦都尽力阻止周舒嘉。
“衿矜。”
宋衿回头去看，女孩唇色惨淡，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
她都听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