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8 章 迷雾(1 / 1)

之后几日,是赏的赏,罚的罚,朝堂迎来一轮大清洗,楚煊因救驾有功官升一级。

只是楚煊后来在大朝会上得知,她与易辰在长林偶遇的那个晚上,那人正是去暗中调动步马两大军司的,若没有她,易辰也能力保圣驾。

像是一盘以命相搏的棋局,易辰无疑是赢了,杨殊被他拉下马去,他应该是下一任宰执了。

而自己呢?像是乱入进来的,但因站对了队,没成了搅局的,反而是搭上了一段顺风车。

同样搭上了车的滑州节度使刘隆义这几日可谓是笑的合不拢嘴,家中女眷新封了浩命,奖赏流水一般往他府里送。

不过这人也鸡贼的很,拿了奖赏就立马称病离京,知道这三万大军驻扎在汴京城外,皇上睡不安生。

楚煊听着消息后也立马跟着上了辞京的奏折,赵潜毕竟是当年名扬四海的刺客,被自己天天带着在皇城里转悠,皇上嘴上不说,暗地里守夜的侍卫也得加上两排。

在奏折批下来之前,李汶死在了一场大雨里。

是自杀在狱里,据说死后被人草草拉去乱葬岗掩埋。生前饱受骂名,死后不入皇陵。

皇上因此辍朝了几日,他虽厌恶皇子逼宫,但几日之内接连痛失骨肉,他也有些受不住了。

那场雨下了好几天,从诏狱到乱葬岗那一路的血被冲的干干净净,李汶和李吉从此成了深宫与朝堂之上的缄口不言。

楚煊一点儿也不可怜他们,却也没什么好厌恶的。但李汶收尸的那天楚煊终究没去送,她想着人若死后有灵,李汶是顶不想看见她的。

何必去扫他的兴呢?楚煊看着窗外瓢泼的雨,想着汴京的秘密或许就终结在了这里。

但是没有。

夜半时那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房顶的狸猫,也打破了楚煊这几日堪称平静的黄粱一梦。

冯远死了。

死在了长安侯府里。

当日把他掳来府里时,楚煊没杀他,是想着若事情生变也好让他做个人证。后来是皇子逼宫,质子觐见,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儿堆下来,楚煊早忘了他还在侯府的柴房里半死不活着。

结果就这么死了?

楚煊夜半披衣而起,脸色在风灯下显得苍白又凝重。府里人许久不见她这等神色,只得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口。见苏遇姑娘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忙向她投向求助的目光。

苏遇是当年苏老将军托孤给楚家的遗女,老侯爷在世时待她胜过亲女。可这姑娘虽然会武,却与楚煊的一点就炸不同,是个谨慎又柔和的性格。年纪不大时就不止一次把怒气冲冲背着小包裹离家出走的楚煊哄回来,就连京都出了名的纨绔顾澈来蹭饭时都对她温声细语。

见侯府上下纷纷看她如救世主,苏遇大概能猜到楚煊现在的愤怒程度。站在楚煊身边,她叹息着说,“你先坐下……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楚煊自嘲地摇摇头,道,“柴房离我屋那么近,都能说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死的,我连谁杀的他都不知道……”

“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听不到不很正常?”一个攒着笑的声音传过来,“像我武功这么高,都没听到。”

楚煊强忍住自己抓起一个杯子扔到他脸上的欺师灭祖行径,赵潜蹲下去,查看他脖颈上的刀口,啧啧道,“没的查,这就是汴京满大街卖的那种小匕首割的,三十文一个……”

这是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

杀冯远这路货色的还要派个顶尖高手如此小心翼翼不动声色?楚煊哪天想起他了送到大理寺整不死吗?

楚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想压下心底的焦灼与浮躁。偏赵潜还是个恃强凌弱,极爱使唤人的人,“大徒弟,把那蜜饯给师父递过来。”

楚煊无可奈何地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盘子递给他,却在视线触到那蜜饯时陡然一僵,手一抖,一整盘梅子滚在地上。

清风吹过廊角铜铃轻磕,竹枝脉脉山光影入湖泊,青梅落下惊碎一盏酒色,他说楚煊,是你逼死了我。

赵潜听声一看,满地碎屑,刚想开口骂楚煊废物,连个盘子都端不住,就听对方对着他吐字清晰地先骂了一声娘。

赵潜:“……”

我没骂你呢你还骂上我了?

挺好,挺好,这要不是老长安侯亲女,一刀捅死。

楚煊并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血溅三尺,她现在满心只想让冯远就地活过来,自己好再捅死他一遍。

“怎么了?”苏遇看着楚煊惶惶沉下去的脸色问道。

楚煊叹了口气,嗤笑道,“被人耍的团团转,当刀使了……”

苏遇不解。

如果,楚煊想如果,冯远这样一个早一天晚一天都得死的人,还有人惴惴不安非要将他的死期提上日程。那不是寻仇就是灭口,前者是最好的,可如果是后者,那就是他还有什么不该说的,有人很不希望他对楚煊说的。

那是什么?

楚煊做最坏的假设,冯远出现在她面前,所说的都是他该说的,二皇子四皇子狼狈为奸,意图谋反,这是别人想让楚煊知道的。

不过后来的一切似乎都验证了这些都是真的,四皇子当着她的面对李睿下的死手,二皇子也确实逼宫了。既然这么说是不对的,那就姑且算楚煊亲眼看见那一部分不是假的。

他们真的想谋杀太子,但并不急于逼宫,毕竟这样坐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免不了文人口诛笔伐,野心家借势起兵。不过不逼宫冒那么大风险调度御前禁军做什么?楚煊想了想,她要是李汶,想当储君,或许会这样做。挑唆李吉去杀了李睿,告诉他伪装成猎场坠崖的意外,除掉这个太子,然后自己却在李睿死后告发李吉谋杀,不过这有一点不足,皇上脾气虽暴躁,却不一定真在一怒之下斩了亲儿子,李吉和李睿可不一样,他有外戚,有势力,给他一线生机就可能临死反扑,所以,他必须死。

那该怎么让他死呢?

李汶有杨殊这条线,可暗中调换禁军。就算风险极大,但未尝不可一试。只要李吉死在混乱里,那他就是这一朝仅剩的皇子。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斩了他。总不能把李氏江山拱手过继给别人不是?

一切似乎都计划得不错,但出了个冯远“泄密”事件,半路杀出个楚咬金,虽然楚煊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她觉得自己还真就是。猎场救下太子,自滑州请来三万大军,让顾澈在御前告发,简直就是横空出世的三把斧,斩断了他所有计划,最后斧刃架在李汶颈侧,逼他反,逼他把刀锋对准皇上,大逆不道。

侯府的半池败叶残荷,勾着今夜最后一尾月色,赵潜就着一盘瓜子听完了楚煊的滔滔不绝,道,“还挺有理有据的,不过——唯一的人证,死了。”

楚煊苦笑一声,“是啊,可惜后知后觉了。”

“你先知道也没什么用,”苏遇无奈道,“你难道能看着李睿死吗?”

楚煊摇摇头,这也是她最佩服这幕后之人之处,皇子逼宫案一场大局,李汶当日诱她入局,她不敢拿主意。而这人呢?落子于棋盘,根本就不需要管棋子同不同意。

楚煊从石凳上起来,道,“走,叫上顾澈,看看汴京这池子里,混着什么大佛。”

赵潜有些不理解这些年轻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就剩这几天了,你们自己折腾吧。老子累了,要躺着。”

楚煊挑眉问他,“你不想看看什么人的轻功让自称武功盖世的人都无所察觉吗?”

“走着。”赵潜立马翻身起来,“怎么查啊?”

楚煊淡淡一笑,瞥像不远处冯远的尸体,“看这死人能不能说话。”

接连的几日,楚煊似乎忙的脚不离地衣不解带,连太子宴请都被拒之门外。李睿拿着那柄十二骨大折扇,堵在长安侯府门口,“不是,她不马上要走了吗?连我请吃饭都不赏个脸?”

府里的管家赔着笑说她忙,至于李睿问她忙去哪儿了,管家又摇头赔笑闭口不敢谈。

她忙去了哪里?

花舟窑船,秦楼楚馆。

梨棠香,花满楼,玉手斟酒,红巾翠袖。

赵潜在里面骂骂咧咧地出来,在楚煊喝茶的西瓜摊坐下。这种地方楚煊说她是去不得的,毕竟上次蘅娘子的花船上她露了面,已算是在京都风月地混个脸熟了,顾澈又是个要死要活不肯去的。能麻烦得动的,只有她这便宜师父。

赵潜一坐下就带起一阵脂粉气,引得旁座食客连连侧目。苏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楚煊抓起桌上的斗笠借着扇风的动作想挡住脸,被赵潜一把打下去——

楚煊瞥了一眼他脖子上不知被谁嘬出来的大红印子,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这,代价这么大,问出点什么没啊?”

冯远能用李吉的名在清风小筑挂号买酒,想必是臭味相投又会鞍前马后混出的头。李家兄弟,无一不是百花楼里销金客,冯远跟着他,要是没在这儿留过情,楚煊是不信的。

想要查出冯远跟京都哪位有关联,这未免不是个可查之处。

“能问出什么?李吉拿他当条狗,自然也不会交代什么人事儿,”赵潜揉着自己的脖子,说,“他跟自己的相好吹的是天花乱坠,说白了也就是跑腿。”

“跑腿干些什么?”楚煊接着问。

赵潜嗤笑一声,“给朝中大臣送礼,请公子王孙狎妓,还有什么给女人送艾草药,黄连汤的破乱杂事。”

“艾草,黄连?”苏遇突然出了声。

楚煊,赵潜齐齐地转头看她,她惊愕道,“这是给女人安胎的啊……”

赵潜当日又被楚煊连哄带骗再送进青楼去,直到黑衣上蹭了一身胭脂水粉才出来,楚煊看着他几乎没好地方的脖子,觉得他要是不当剑客,做个小白脸也绝对是好活儿。

“具体地方没问到,只知道是京郊南。大概一个月前。”

楚煊觉着这是李吉自己的子嗣,否则谁的孩子能轮到他去送黄连汤过去?可是苏遇否认,说李吉那等利欲熏心的薄情人,自己根基未稳,不送碗打胎药都怪不错了。

查个冯远查到皇嗣身上,楚煊不禁叹了口气,暗中让人在京郊南面各处排查一遍,在府里等了两日,去了那栋据说几乎没人出入的小宅。

翠色葱茏的南山在那小宅对面,宅院里盛放着几丛木槿,修竹林立,凤尾森森。

楚煊让马车停在那宅院后门,苏遇留在马车里,而她自己带着顾澈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

顾澈疑惑道:“一般做这种事不都翻墙进吗?”

楚煊“嘶”了一声,纠正道,“我们是私闯民宅,又不是入室盗窃。”

正赶着宅里丫鬟出来倒水,正好跟楚煊正正撞了个照面,那丫鬟怔忪了一瞬,然后水盆“咣”地一声掉在地上,水崩了楚煊一袍角。

那丫鬟转身就跑,楚煊觉得这人眼熟的很,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匆忙地跟了上去——

楚煊愣在门口。

屋里的女子黑发素衣,天生丽色也难掩颓唐憔悴之气,正绣着一件婴孩衣裳,小腹微微隆起。

顾澈追的慢,见楚煊停下险险收脚,堪堪没撞到她身上。探头向里看了一眼,惊诧道,“杨,杨小姐……”

前宰相杨殊之女——杨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