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诡吊的羊(十)(1 / 1)

面对极寒的冬夜,阿尔米亚缩了缩脖子,将围裘裹紧了一点。

她顺着海东青手指的方向前进。

她很少会在这般深的夜里出门,深夜是厄的领地,是魔鬼们的圆舞场,杀戮与残暴在此时上演,血与灵魂都将被它们宰割。

尤其夜里惨白的月光照射下,丛林的影子都像活了过来,鬼脸树枝在时刻讥笑,低级的荆棘果厄粘在她的毛皮大衣外层,试图钻入平滑柔嫩的内侧肌肤。

阿尔米亚拈起衣襟前的一个荆棘果,指腹微压,粘稠的黑液从果体内爆出。

她忘记戴上手套出门了,荆棘的尖刺穿透她的指尖,从指腹的一侧进入,牵连着一点血迹和皮肉,贯穿到了另一侧的指甲。

该是很疼的,她觉得。

只不过此时更疼的是太阳穴。

熟悉的痛感传来,灵魂一瞬间脱离了肉.体,俯瞰着又一次陷入噩梦的自己。

脑袋似是要像荆棘果一样爆浆裂开,仿佛无数的厄蛆正在里面穿梭狂欢,疯狂撕咬着她的颅内神经!

她痛苦得半跪在地面,双手抱头深深埋低,想用地面的冰冷积雪唤回自己的理智。

阿尔米亚紧闭着双眼。

额间的冷汗滴落,将雪面砸出一个个凹槽。

……

明明是雪夜,她却觉得自己站在太阳的炙烤下。

恍惚间,银饰挽成美丽的荆棘穿刺手掌。

滴答滴答的声音落在洁白的大理石砖。

修女持着火烛站在逆光处。

远处的挂钟响起日安铃。

原罪者正垂绳吊立。

……

太亮了

亮得都灼伤了眼球

呼出的气都成了火,把视野焚烧干净。

人再不敢直视太阳。

……

阿尔米亚竭力睁开眼皮,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此刻明晃晃挂在空中的是一轮圆月。

她手指缩紧,如同饥谨到失去理智的人一样不停刨着地上的雪塞入口中,直到整个肺腑都灌满冰冷的寒意,被焚烧的错觉才褪去几分。

“咳咳——”

她呛咳着,口里的雪团又被呛了出来,整座口腔的牙齿都在上下打着寒颤。

唯一的热量被刚刚的举动带走了,阿尔米亚终于冷静下来。

凝望着皑皑的地面,闭了闭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狂暴期提前了。

冻得绯红的手掌从袖子里伸出来,张口撕去一片掌心肉。

黑絮伴随着血液在伤口凝结,呼吸间就聚成了一整块黑色的肿块,仔细看能看着里面蠕动的事物。

是她厌恶至极,却又终生无法摆脱的事物。

阿尔米亚极为平淡地抽出袖刀将肿块剜去,撩起大衣,撕扯了一圈薄薄的棉衣下摆,熟练地缠绕上伤口。

伤口太大了,血总是止不住,只好念了个生火术点燃树枝,用外焰把手掌的那一层皮肉烤焦,凝住汩汩流淌的血液。

阿尔米亚将衣袖放下,静立了片刻,才继续根据海东青指示的方向去寻羊。

狂暴期提前,她要是再得不到羊奶的话,就必须去抓个毫无厄值的生物,用其血液平复□□的神经。

阿尔米亚以为还要寻觅很远的距离,但没想到羊就静静立在那里,身后是一望无垠的湖面。

……

“多奈?”

阿尔米亚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它一圈。

仍然是那般瘦弱,羊首微垂,目光温顺地投射在面前三寸内的地面。

有几处明显凌乱的羊毛,大概率是海东青抓的,除此外一切如常。

“你来杜莎湖泊做什么。”

她走过去牵起羊蹄边落下的绳索,随口一问,并不祈求得到羊的回答。

绳索上缠绕着许多杂草枯枝,阿尔米亚捻了捻将杂叶拂去,轻使力,让羊跟随着她走。

“咩——”

眼皮挑了挑,阿尔米亚默不作声转过头,羊蹄踩在雪上发出窸窣的声音。

如果没有奶,就喝它的血吧。

阿尔米亚冷漠地想。

城堡几十里范围内,这只羊是此刻唯一的厄值为零的生物,也将会是她绝佳的镇定剂。

夜晚的杜莎湖泊宽渺无边,冰冻的湖面像是玉石一样莹润生辉。

阿尔米亚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慢慢牵着羊往地窖的方向回去。

……

**

海东青自是对多奈的回来感到不满,它以为那么长的时间足以令这个家伙跑回自己以往的羊圈。

幸好阿尔米亚没有告诉它,多奈来自距离斯塔塔城镇十分遥远的马修村。

海东青只好将这只羊的找回,归于它愚蠢的认路水平,和害怕饥寒与野兽的胆小心理。

哼,最讨厌羊这个物种了!

拍了拍翅膀,海东青高傲地立在卧室的门沿上,用目光恐吓山羊不准靠近女孩。

“睡觉了。”

阿尔米亚不轻不重拍了下海东青的头,将白天晒了太阳的小毯子披到它身上。

鹰收敛了高傲,迈着小碎步跳到自己的窝里。

有羽毛的那扇翅膀张开,挡在头顶,遮住了地窖里微弱的马灯光线,不出一会儿它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随着女孩走到壁炉边,墙角的鬼脸树枝开始瑟瑟发抖。

阿尔米亚将顶上的几捆树枝抱起来,拿抹布擦去表面多余的水分,以便等会儿焚烧得更为彻底。

她点燃一片松明,火焰瞬间以燎原之势裹挟壁炉底下的干草木屑,看着火势差不多了,再将鬼脸树枝依序搭建在火焰旁,这样能维持更久的火势。

阿尔米亚一贯是不理睬鬼脸树枝被焚烧时发出的呐喊的。

但是今天那一场痛觉以深入骨髓的姿态强制令她回忆过去。

所以她此时会无意识地坐在了壁炉边的躺椅上,茫茫然看着壁炉里的火焰与挣扎……

……

“你在湖边看什么呢……”

女孩平淡询问,没有回头。

山羊却抖了抖毛,悄然往后退了几步。

它知道她在问自己。

但是它不能说。

羊懵懂地歪了歪头,无意识叫了几声后将脸贴近地面,悠然地嚼着苦涩的干草料。

垂下的几绺羊毛遮住了神色未明的目光。

阿尔米亚宁愿是自己多想了。

她换上柔软的睡衣,将台灯的油芯子掐灭,霎时整个房间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门缝里悄然跳动着幽幽的火光,壁炉是地窖唯一的明亮之处。

夜太深了,噩梦也来得轻而易举。

如果能选择,阿尔米亚想,她是一定不会在此夜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