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匆匆离开礼堂，然后就遇上了耶尔。
耶尔一直蹲在角落里，见到米娅，才走了出来，看他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暗杀者。
但实际上，他却说出了最可怜的话。
“圣女殿下，老师叫我跟你回家。”
“他说了什么？”
米娅闻言，面色有些不好，又不是她强求安纳隆院长收养耶尔的，为什么领走了，又要玩弃养这一套。
“老师什么都没有说。”耶尔回道。
见米娅神色不好，他又一五一十地把偷听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但我知道，是老师的主人找他。”
“院长的主人？”米娅一怔。
要知道不是任何契约都称得上是主仆契约的，现在人族最严苛的契约一般也只是三七开的统御契约，二八开的支配契约和一九开的主仆契约，早已经是传说了。
知道这件事情后，米娅后悔了，她不应该没有调查清楚，就把耶尔交给院长。
只能期待安纳隆院长背后的人对她没有敌意，不然耶尔就危险了，毕竟迁怒是人常会做的事情。
当然米娅也不会只在心里祈祷，她会让人去调查清楚安纳隆院长的。
毕竟耶尔只有活下去，才可以创造价值，而只有他活下去的价值大于死亡，才可以慰藉罗伊大主教。
耶尔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等待米娅的反应。
如果不是五感敏锐，连他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看着静悄悄的耶尔，米娅都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偶。
米娅想了想，问道：“罗伊大主教在五天后会下葬，你要一起去么？”
听到这个名字，耶尔神色不再死板。
他痛苦地闭目：“我……我可以去吗？”
米娅点头：“罗伊大主教会希望看见你的。”
“但他的家人不会。”耶尔眼眸迷惘，深蓝的瞳孔就像是深海的漩涡，“他们会比罗伊大主教还要憎恨我，想要杀死我——”
“就像你一样。”
说着，耶尔空洞的眼神看向米娅。
米娅笑了。
“是啊，如果不是你有两条命，现在已经死在我手中了。”
“甚至如果不是罗伊大主教的遗命，就算你有两条命，也一样会死在我手中。”
“他们只会比你更想杀死我。”耶尔垂下眸子，轻轻地说道。
米娅动作粗鲁地撸了一把耶尔果冻质地的头发，问道：“是啊，但那又怎么样？他们理应憎恨你，难道因为他们憎恨，你就能不去送别恩人么？”
“那我应该向他们赎罪么？”耶尔抬头，注视着米娅的眼睛，就像还在大海里时，注视天上的太阳一样。
“现在还是算了吧。”米娅眨眨眼睛，“不然他们要杀你时，我不知道该不该拦着。”
“然后我一犹豫，你说不定就没啦——”
“毕竟你没有第二条命赎罪。”
其实同作为神职人员，米娅是有些了解罗伊大主教的想法的。
如果是她被杀了，说不定也会选择宽恕。
死亡已成定局，真正的凶手不知道藏在哪里，原地只剩下一个弃子。
既然弃子看上去资质不错，并且有心赎罪，那么还不如留他一命，让自己的墓牌在多年后，还可以增添上一笔功勋。
——让自己不明真相地憋屈死亡，变成教化英雄的重要推手。
“好孩子。”米娅揉了揉耶尔的头，“你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啊。”
“这是罗伊大主教的心愿么？”耶尔歪头问道。
“是我和他共同的心愿。”米娅回道。
安纳隆院长并没有把自己收了一个弟子的事情通告学院，再加上有着娜雅“带弟上学”的案例放着，米娅一路走去任务大堂，没有认出她的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毕竟没有人认为谁会让一个小孩子当伴读和侍从，那么这只能是和娜雅姐弟差不多的悲剧了。
对此，只能说，娜雅的小饼干送得很成功。
“你好，请给我一份新生挑战赛的匹配名单。”
米娅对窗口内，应该是在做学院任务的学姐说道。
看到米娅的脸，学姐直接脱口而出：“好的，圣女殿下。”
话说出口，她连忙捂住嘴。
过了一会，她小声问道：“圣女殿下，我是不是不应该暴露您的身份？”
“不用那么夸张。”米娅好笑地摇了摇头，“会来安纳隆学院就读的，本来就不是很狂热的信徒。”
听米娅这么说，学姐的脸色反而苍白了起来。
米娅见此，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有歧义了。
她连忙道：“这不是指责你们的意思，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好。”
见米娅手足无措地对自己解释，学姐知道是自己过激了。
她有些羞愧道：“我见过殿下主持的礼拜和对平民的布施，殿下是一个十分和善的人，是我想得太多了。”
误会算是解决了，米娅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学姐说着说着，神色却又悲愤了起来。
“圣女殿下和善，底下的人却是狐假虎威，神学院的那些人，只要我们让他们不开心，就会给我们扣上一个不虔诚的帽子。”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米娅抿了抿唇。
她没有想到仅是离开皇宫三天，就知道了这么多黑暗。
那么她不知道的阴暗角落只会更多。
见米娅神色肃穆，学姐知道那帮人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她克制住想要出去奔走相告的冲动，反而劝米娅别急。
“安纳隆学院和圣卡洛斯神学院，每年都会在新生挑战赛后，举行学院赛，今年也不例外。”
米娅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谢谢。”
耶尔打了一个寒战。
他发现这个笑容，和杀他后，若无其事的笑容很像。
和米娅一样，亚德泽这边也不太平。
在米娅走后没过多久，在外人眼中“可怜无助又弱小”的亚德泽，就被麻烦找上门了。
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影，矮着身子，爬过阶梯，走向亚德泽。
他咽了一口水，小声地说道：“安格斯大人叫我告诉您，他会在学院赛等你，希望你不要连新生挑战赛都过不去。”
亚德泽挑挑眉：“还有吗？”
亚德泽看上去脾气还不错的样子，让矮小身影的胆子稍微放大了一点。
“安格斯大人还说，挑战赛是个人赛，圣女殿下保护不了你，你要是过不去也正常。”
“只是连挑战赛都过不去的话，他会忍不住质疑你有什么资格当勇者。”
“还有吗？”亚德泽心平气和地继续问道。
但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安格斯必须死。
在等待矮小身影的回复时，亚德泽通过安格斯，又回想起了讨人厌的公爵之子诺西里。
这些金发头发的蓝眼睛，怎么都这么让人厌恶。
还好，我的蓝眼睛是假的。
亚德泽有些得意地牵起嘴角。
矮小身影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这样的反应让亚德泽起了兴趣：“到底有还是没有？如果没有想说的，你可以走了。”
“有！”矮小身影大声答道。
他担心回答晚了，自己就会被赶出去，没有完成传话任务的话，他就危险了，奈尔孙公爵可不是一个好人 。
勇气过后，矮小的身影又恢复了怯弱的模样：“只不过不是安格斯大人的……”
“哦？”亚德泽这下是真得提起兴趣了。
亚德泽的漫不经心，让矮小身影十分慌张，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勇者大人，那可是一位大人物。”
“所以呢？”亚德泽皱了皱眉，他快提不起兴致来了，“还要我正襟危坐或者跪着听训吗？”
“如果不想说，你可以走了，我也不想听了。”
“噗通——”矮小身影吓得跪倒在地。
“对不起勇者大人，是我错了！求您一定要听我说完啊！”
亚德泽有些牙疼：“你腿才刚刚接好吧，这样跪下，回去还得重接。”
“不疼，不疼，不疼的，勇者大人。”矮小身影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求您一定要听我说完啊，不然奈尔孙公爵会杀了我的。”
“奈尔孙公爵？”亚德泽好奇道，“他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矮小身影爬起来，靠近亚德泽，想在他耳边说。
然而，亚德泽一皱眉，矮小身影就又自觉地趴回了原地。
“你有话就快点说，不然米娅就要回来了。”
明明有趣的事情就像礼物装在礼盒里，摆放在眼前，但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告诫要庄重地打开礼盒后，亚德泽就没兴致了。
不同于亚德泽的百无聊赖，矮小身影快要被吓哭了，他不敢再耽搁，既然勇者不配合，不愿意和他一起做出恭敬的模样，他就干脆自己做出恭敬到极致的模样。
矮小身影额头触地，战战兢兢地说道：“奈尔孙公爵让我转告勇者大人，安格斯只是一条败家之犬，如果勇者大人愿意投靠他，他转眼就可以让安格斯变成一条真的狗，供勇者大人戏耍。”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顾矮小身影异样的目光，亚德泽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作为一个魔王，有着洞悉世间的能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之前通过米娅的反应和安格斯嘴中说出来的话，他已经推测出安格斯就是诸神教的候选勇者了。
那么有着这点根源在，就算不是勇者了，安格斯也会有诸神教的庇佑，就算世俗的奈尔孙公爵再怎么强大，也无法随意揉捏他。
现在之所以沦落到这种境地，只能够说，他昨天想拉教皇下水的举动，是真触到逆鳞了。
“真可怜啊——”
亚德泽笑眯眯地感慨了起来。
矮小身影想起奈尔孙公爵的吩咐——勇者有什么反应，都要回禀给他。
不由追问：“可怜什么？”
“这人呢，只有知道得少，才能活得久，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亚德泽反问。
“是，您说得都对。”矮小身影瑟瑟发抖。
“你这人啊，我明明是为你好，你却搞得我在胁迫你一样。”
刚刚知道了一个大笑话，亚德泽的心情很好，因此他想提点一下眼前的人。
“就以刚刚的对话举例，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奈尔孙公爵的态度呢？你直接把事情告诉我不就好了吗？至于我什么反应，你完全可以自己编造。”
矮小身影连连点头，目光注视着亚德泽，眼眸之中有奇异的色彩流过。
被人捧场，亚德泽很开心，他不禁又提点了一句。
“刚刚最没有必要的是，你顶着自己的脑袋问我内心的想法，你对奈尔孙公爵忠心耿耿，也没有见他让其他人执行这种任务啊。”
“勇者大人，感谢您的提点。”矮小身影额头再次触地，这次却是出于对老师的深刻崇敬，“我都悟了——”
“您不介意我把这些经验告诉我的同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