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怨(1 / 1)

夜半时分,苏辞当真起了烧。隔壁的御医立即被叫了起来,他再三诊断后,被扰清梦的不满迸发出来,无语道:“这不是才刚刚起烧……”

剩余的话被敬临瞪回了肚子里。

在敬临的瞪视下,御医只能牺牲睡觉的时间,用各种方法为苏辞降温。

及至天明,苏辞才终于退了烧,微微清醒过来。

从他受伤便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敬临,在他睁眼的刹那,终于掉下泪来。

起先是抽抽搭搭的哭,待苏辞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之后,转而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凶,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出来。苏辞看到这样的她,即便是虚弱的起不来身,也强撑着身子起来,为她擦拭眼泪:“不要哭……”

敬临扯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害怕……真的,真的很害怕,怕你会醒不过来……”

即便是表面强装镇定,但不安惶恐却充斥着她的胸膛。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也从不知一个人竟然可以流出那样多的血。

苏辞还虚弱着,只能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以作安慰。

敬临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苏辞一直默默陪着她。

许久之后,她终于止住了眼泪,这才十分不好意思的偷偷看了苏辞一眼,而后后快速垂下目光。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早已落在苏辞眼中。

但他并未说破,只是示意一旁守候的和光递来帕子,然后捏着帕子为敬临擦拭脸颊。

他的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一匹上好的绸缎,又像是在轻拂娇嫩的花朵。

明明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可苏辞受伤才醒,正是虚弱,很快便气喘不止,几乎连帕子都拿不住。

敬临连忙将帕子从他手上夺下,胡乱擦了几把,扔还给和光,再连忙起身扶着苏辞,焦急问道:“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苏辞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仍是含着笑意摇了摇头,“无事。”

可敬临怎么能放下心来?她又招来御医,让其为苏辞细细诊治。

御医忙碌了一夜,才刚刚睡下,这时又被叫醒,却碍于敬临的身份,只能敢怒不敢言,诊治之后再去煎药。

敬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苏辞看着御医略显老态的背影与格外沉重的步伐,道:“御医辛苦了一夜,煎药这种小事,何必再劳烦他?”

说罢,看了和光一眼。

和光心领神会,立即追了出去,从御医手中接过了药方。

敬临知道他心善,最能怜悯弱小,便顺着他的意思道:“那我往后就不再劳烦他了。”

苏辞眉心微微蹙着,“也不是不能劳烦……”说着,便瞧见敬临唇角含着顽皮笑意,顿觉上当。

于是摇头叹道:“你啊!”

敬临吐了吐舌头,而后松松圈着他搁置在锦被上的手。

她是真的怕了,亲眼见到三王兄对苏辞的恶意之后,她深知苏辞在落英宫中的不易。从前她总想着自己身为姜国公主,再怎么样也能护得住他。

可昨日之事让她彻底醒悟,只要苏辞继续留在姜国,那样的事便不会断绝。

“怎么了?”苏辞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轻声问道。

他的脸色仍然惨白如雪,但神态却是平和温润的。后怕袭来,敬临一把握住他的手,而后承诺一般郑重道:“我会帮你离开姜国。”

苏辞还虚弱地躺着,闻言先是微微诧异,而后眉心狠狠拧起。他正要开口说话,敬临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不要劝我。”

只要一想到昨日那样的事还会发生,她便心痛到无法呼吸,恨不得立即将苏辞送出姜国。

苏辞掩唇低咳了几声,道:“我是……陈国质子,你不该……”

敬临飞快的摇了摇头,“我助你离开姜国,也不完全是为了你。”

苏辞面露不解。

敬临郑重道:“你在姜国多年,也深知姜国百姓不喜打仗。因为两国恩怨,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仗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尤其是你,倘若姜陈两国没有战事,你也不会被迫来到这里。”

苏辞反手握住敬临的手,“虽然来到姜国非我所愿,可是能在这里遇到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幸事。”

他的话让敬临心头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她羞涩的垂下目光,轻声道:“我也是。”

而后抬起的目光又重新写满坚定。“可你已经不能留在姜国了。”

苏辞强扯出一丝笑意,道:“倘若你是说昨日之事……”

敬临却摇了摇头,“昨日我父王收到消息,陈王病重。”

“什么?”尽管仍是虚弱,但苏辞难掩震惊,挣扎要从床榻间起身。

敬临急忙按住他,快速道:“虽然病重,但并未到攸关性命的时刻。”她知道苏辞即便身在姜国,也时刻忧心陈王。本不欲将此事告知他,以免他过分担忧,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苏辞,你放心,我只要得到陈王的消息,就会立刻来告诉你。”

苏辞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的感激不加掩饰,“敬临,我不知要如何谢你……”

敬临微微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只求你回到陈国之后,也不要忘了我。”

握在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重,但随即又松开来,快的仿佛只是敬临的错觉。

“敬临,你有没有想过,”苏辞静静看着她,眼底有无尽的担忧。“陈国姜国多年恩怨,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一旦你助我离开姜国,你往后的处境……”

“我不会有事的。”敬临微微笑着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父王为何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难道不是你父王疼爱你吗?”

敬临微笑着道:“父王疼爱我自然是一面,可另一面,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也是希望能借我们的婚事,能化解两国多年来的恩怨。”

尽管姜王什么都不曾对敬临说起,可敬临也知道,父王不过是想以这桩婚事为借口,插手陈国之事。

嘴上说着最疼爱她,可背地里都是他自己的野心罢了。

想到这里,敬临颇有些不忿。“所谓恩怨,不过就是两国国君的野心罢了。”

“不错。”苏辞对此也极为赞同,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谁得利,最终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我既然是姜国公主,自幼便享受百姓的供奉的一切,便该为百姓做些什么。”敬临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天地星辰,美得仿佛一幅画。

“你我既然定下了婚约,那么化解两国恩怨,我便义不容辞。”

她对苏辞郑重承诺,“等你走后,我会说服父王,让他出兵助你登上陈国王位。到时你来姜国迎娶我,我们的婚事便是化解两国恩怨的开端。”

她设想的如此美好,仿佛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消失不见。苏辞却不能如她这般天真,他眉心微微拧着,“这件事不会如你所想的这般容易……”别的不说,但是助他离开姜国,敬临便难逃责问。

然而敬临却笑着道:“我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她看着他的眼神好似在发着光,“可正因为难,我们才更要去做,不是吗?”

她如明月办皎洁,自然不会想到,助他离开姜国,也不过是他设下的一场局罢了。

头一次,苏辞心中生出些许愧疚。他握紧敬临的手,承诺道:“是。”

既然是她所想,那么他便如她所愿。

——这也算是对欺骗她的一点点弥补。

但随即他又紧蹙眉心,“敬临,帮我离开姜国,并非小事。”

敬临点头,“我知道。”从昨夜她下定决心,便已经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即便父王会震怒,几位王兄会责怪,她也不会更改。

苏辞忧心道:“你不知道。”

他截断敬临将要说的话,“要离开姜国回到陈国,我便要经过峡玉关。可要过峡玉关,除非有姜王准许出关的手谕,或是姜国至宝。”

敬临也不由得深锁眉心。

“这两样无论是哪一种,你都难以拿到。”苏辞看着她的目光满是疼惜,“况且我也不想你为我涉险,你明白吗?”

敬临回望着他,重重点头,“我明白。”

“可正因为我明白,我才更加不能对你置之不理。”不等苏辞反驳,敬临便飞快问道:“你说的姜国至宝,可是流光璧?”

苏辞没想到她竟然知晓流光璧,但随即又想到敬临深受姜王宠爱,知晓流光璧也并不稀奇。于是微微颔首,“是。”

敬临顿时松了一口气,“父王的手谕我或许拿不到,但如果是流光璧,倒是可以一试。”

苏辞眉心深深锁起,满面不赞同,“你要如何试?”

敬临却微微笑着,“这是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

苏辞虽然渡过了危险,但被刺伤一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尤其是姜王才前脚刚宣旨了婚事,后脚他便差点死在了夕颜殿,此事不但令姜王颜面无光,更是狠狠打了姜王的脸。

姜王于朝堂之上大为震怒,罚三王子去守太庙,半年不得返回落英宫。

三王子自知理亏,不敢辩解,当日便收拾行囊前往太庙。

临行前,敬临前去相送。

她对三王兄刺伤苏辞一事仍有不满,是以面对三王兄的欲言又止,并未给什么好脸色。

倒是乐平看不下去,对敬临道:“不过是刺了质子一剑,你至于这样当众甩脸色吗?”

敬临心中有气,顾不得王后在场,直言怼道:“那我当众刺你一剑,回头你不要甩脸色给我看。”

乐平怒极,“你……”

敬临扭过脸,不再理会她。

送走三王兄后,敬临又朝着夕颜殿跑去。

乐平看着她的背影,不屑道:“真是有辱我们王室颜面。”随即被大王子瞪了一眼。

敬临却不管他们如何想,她只忧心苏辞的伤势。

苏辞素来体弱,从到姜国之后,便一直汤药不停。这两日气温骤降,她担忧夕颜殿中的炭火不够。

而夕颜殿中,和光伺候着苏辞付下一碗汤药,随后迟疑着。

苏辞问道:“何事?”

和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道:“公子,倘若姜王真的能出兵助您……”

“你当真以为,姜王是为了爱女,才应允这桩婚事么?”苏辞的神色极淡,仿佛说出不过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和光不傻,随即问道:“姜王会应允这桩婚事,难道是别有目的?”

苏辞仍是淡淡的神色,“你以为他选我做他的女婿,便没有想过要出兵助我夺下陈国王位吗?他之所以应允这门婚事,不过是为了日后好有借口,派兵助我夺下陈王的位子,再趁机将陈国收入囊中罢了。”

可以说,这是姜王毫不掩饰的野心。

恐怕如今只有敬临那个丫头,还相信什么“化解两国恩怨”的傻话。

“那公子为何还要答应这桩婚事?”

苏辞被问得一窒。

他主动向姜王求娶敬临,在姜王看来,便是想要寻求姜王的帮助。而如今姜王答应了这桩婚事,便是在告诉苏辞,姜国会助他一臂之力。

可对于苏辞而言,姜国的助力要或不要,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要回到陈国,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但并不代表他就想要借助姜国的力量,甘心成为姜王的傀儡。

他迟疑了一阵,在和光都忍不住怀疑什么的时候,苏辞才淡淡开口——

“现如今,我与敬临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想来苏慕也已经知道了。”苏慕一心想要夺得陈王的位置,为此不惜设计将他送来姜国。

“想来苏慕与他母亲定然会认为,我会借助姜国的兵力,回到陈国与他们争夺王位。”倘若他不说,就连和光都是这样以为的。

苏辞却露出一丝浅淡笑意,“可我为何要让他们如意?”

“姜国想要借我之手将陈国收入囊中,苏慕定然时刻防范姜国会出兵助我。既然如此,我就偏不能让他们如意。”

随即他吩咐道:“传令给季文暄,八月十六,让他在玉关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