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

虞曦从床上坐起来，灵丝范围内已经探不到慕琉灰了。

只有须弥蝶在。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推门出去。

须弥蝶原本停在主殿内的陈设上。

见她出来，就都扇动着翅膀到她身边飞舞。

虞曦昨晚没有细数，现在仔细看看，总共十二只。

听慕琉灰的话，它们似乎跟他心意相通。

而那个月门似乎能开在任意他想到达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范围。

正想着便见慕琉灰从殿外走进来，虞曦就抛弃了须弥蝶，拉着他的袍袖要出去。

慕琉灰也随她，但前面不知何时开了月门，她没注意，一脚踏进去。

眼前景色陡转，却是又进了一个房间。

却不像无垢峰的“仙宫”那般清冷，它的陈设摆件很多，且都精致又漂亮，房间内还站着两个年轻姑娘。

两人低着头，但能看到她们通红的耳朵和脖颈。

慕琉灰将虞曦交给她们。

应该是事先吩咐过了，两人接过虞曦就带她下去了，全程不敢抬头。

两个姑娘明显害羞，但带虞曦进了厢房也没有乱说话。

只是尽心尽力的教她自己洗漱更衣。

想必是慕琉灰交代过的。

其实在凌云峰，女使们也是教过她的，她拿捏着度在两个姑娘的指引下脱下昨夜穿着的里衣衬裙，顺利将新的衣裙穿上。

对比凌云峰色彩鲜丽飘逸的仙裙，她们准备的衣裙要“黯淡”一些，却多了几分精巧。

绣银色团花的纱衣，藕荷色的下裙，却妙在腰后配有由红绿晶石穿起的珠串，它们层层叠起，又有一串稍大的珠串径直垂下。

脖颈上的缎带被换了新的，又在上面戴了一串精巧漂亮的珠串。

就显得十分精致，再配上两人给她梳的精巧发髻，又点缀了钗环和跟衣服同色系的发带。

虞曦在镜子里看自己，觉得不像修仙的，反倒像是世俗公府里精心教养的大家小姐。

穿戴好之后，两人将她带到慕琉灰身边。

娇声道：“仙君，小女君学的很快呢，衣裙都会自己穿，只是还不会梳发髻。”

慕琉灰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微颔首，牵着虞曦的手走出大门。

外面是热闹的街道。

虞曦早用灵丝探过，这里是昆仑脚下的附属城之一。

刚才的房间是买卖各种法器珍品的百宝阁内的产业。

把她打扮成这样，又带她来这城里是要干嘛？

虞曦抬脸懵懂的看牵着她的男人。

内心却在拧眉。

慕琉灰步履平稳的走着，他周边的行人渐渐没了声音，都在看他，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

虞曦发现后也不得不感叹。

她这便宜师父长的是真好看啊。

只可惜心理大概率有点问题，只希望他不要是个变态。

不然真是暴殄天物！

疑似变态的人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没有丝毫宅了几十年的状态，牵着虞曦走进一家装潢极为华丽的酒楼要了间雅间。

掌柜的不知他是剑君，但被他的容貌气度所摄，亲自上楼服侍：“仙君想吃点什么？”

慕琉灰看着虞曦道：“她这么大的孩子能吃的灵食。”

掌柜的便了然的说：“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安排，马上送来，马上送来！”

如他所言，没一会儿灵食就送了上来。

分量不多不少，却样样精巧。

虞曦以为慕琉灰会像宋流玉和应殊那样，在她吃饭的时候教她说那些食物的名字。

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把灵食吃完，然后再次牵起她的手出了酒楼。

虞曦已经摸不准他到底要干嘛了。

直到她跟着他走到一座宅院旁，听到里面稚气十足的朗朗读书声时才反应过来。

但为什么她会被安排进一群三岁左右的萝卜头之间一起听夫子上课啊！

这年头师父还能外包？

虞曦简直目瞪口呆。

慕琉灰正在跟看起来能当他爷爷的夫子说话：“一视同仁即可。”

夫子惶恐的应声：“仙君放心，老朽定不辱仙君嘱托！”

慕琉灰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却见那坐在一堆小儿中的小少女又在皱眉瞪他，明显不高兴到这里，还在想要站起来往外跑。

他不知怎么的就笑了，用灵力将她压回去，然后整个人化作了一片散发着熠熠灵光的灵蝶，停顿须臾时间后消散无形。

堂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喧闹。

“啊——福蝶！”

“好看哥哥变成福蝶不见了！”

“不是福蝶，是蝴蝶！”

“他是蝴蝶仙吗？”

“姐姐，那是你哥哥吗？你们长的真好看。”

“姐姐你也是蝴蝶仙吗？”

“姐姐……”

虞曦木着脸被小儿们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吵得眼睛都要冒金星了。

这城里也是有不能修行的凡俗之人的，这学堂里的小儿和夫子就是这样。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修仙者，无奈慕琉灰段位太高了，昆仑的弟子都激动的语无伦次，更别提他们了。

须发皆白的夫子也激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刺耳的声音让小儿们都捂住了耳朵，却也知道不能再说话了，虽然还是意犹未尽，也都乖乖坐好。

夫子抚了抚胡须，继续教小儿们认字。

他现在教的是千字文中的“天”字。

每个小儿面前都有两张纸和笔墨。

一张纸上写满了“天”，另一张纸则是空白。

显然后面是要让书写了。

虞曦面前也一样，她呆呆的盯着自己桌面的纸笔，也是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待到晚霞漫天时，夫子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授课，小儿们围着虞曦继续叽叽喳喳的问“蝴蝶仙”，因为“蝴蝶”两个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她也会时不时冒出来几声。

不过小儿们没有停留多久，他们的仆从一直守在外面，此时掐着点进来将自家的小少爷、小小姐或领或抱回去。

学堂渐渐静下来。

只剩下虞曦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有些慌。

夫子在门外张望，她想出去找他，但又畏惧，只能继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急的眼眶泛红。

一只灵光熠熠的蝶飞到她眼前，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玉碎之音：“不要害怕，我在。”

虞曦惊喜的转头。

谪仙似的人就站在她身边。

她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他的袍袖喊：“福蝶、福蝶……”

慕琉灰眼中有些许笑意，他将她抓着他袍袖的手拿下来，握住，带她走出成排的桌椅。

在外张望的夫子听见声音忙转身回来，拱手道：“仙君，小女君今日能开口说几个字了，只是还不会书写。”

慕琉灰颔首，牵着虞曦走进月门回到无垢峰。

却没有入“仙宫”，他牵着她立于热烈的凤凰花中，像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一人沿着石径小路走来，凤凰花映在他银色的面具上恍若半面花。

虞曦认出来人，高兴的喊：“师兄！”

她的语调还是有点怪，但宋流玉很惊喜，他走到近前，先冲慕琉灰施一礼，唤一声“师叔祖”，才看着虞曦笑道：“才短短一日夜，酒酒竟然就会主动唤我了，还是师叔祖教导有方，只是……”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不该唤师兄，要唤师侄才是。”

慕琉灰放开虞曦，任她跑到宋流玉身边道：“带她出去玩一会儿，戌时初归来用晚饭。”

宋流玉忙应声，又施了一礼才牵着虞曦的手，放出飞舟带虞曦去了凌云峰。

女使们见虞曦回来，纷纷涌过来，莺声燕语拥簇着她，容稚不知何时出现，由侍女扶着站在拱桥上，看着追着女使们跑的串珠乱晃的小少女微笑道：“师叔很喜欢小师妹呢。”

宋流玉走到她身边也笑道：“是啊，有剑君的疼爱，酒酒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时应殊从外面回来，看到被女使们围在中间的虞曦，皱眉道：“剑君不要她了？”

宋流玉道：“怎么会，师叔祖很疼爱酒酒的，只是我放心不下过去看她，师叔祖允我带她出来玩一会儿，待戌时初还要送酒酒回去吃晚饭。”

应殊双手抱胸看着虞曦，隐含期待道：“现在宗门中的人都在谈论剑君收徒的事情，掌教也唤了咱们询问她的情况，不知钟离慈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容稚笑着摇了摇头。

宋流玉也是无奈：“陪酒酒玩一会儿吧，她现在都会主动唤人了。”

“我陪她玩？”应殊脸色臭起来，想起那夜还被无视，脸就更臭了：“她想的美！”

偏偏女使们看见容稚了，带着虞曦过来，哄她说话。

虞曦只得“福蝶”“天地”的说了一通。

她的语调虽怪，声音却清灵好听。

容稚笑的眉眼弯弯，夸赞：“小师妹真聪明。”

虞曦却因为跟她不熟悉，只好奇的看了她一会儿就转去宋流玉身边了。

宋流玉抚了抚她的发顶指指应殊。

虞曦便也看过去，认出是熟人后，主动走到他身边喊：“师兄。”

应殊原本臭着一张脸，被这一声“师兄”叫的软和下来，嘟囔：“早不叫晚不叫，给自己添了辈分才来叫……”

周围众人都噗的笑了起来。

钟离慈是在半月后到的昆仑。

慕琉灰召他到无垢峰时，虞曦刚吃过晚饭。

无垢峰新添了一个厨子，做的一手好灵食，她每次都能吃的干干净净。

钟离慈进殿，她就趴在慕琉灰身边的桌案上，一只须弥蝶在她指尖饶来绕去。

钟离慈看到她也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站在殿内行礼：“仙游钟离慈拜见剑君，五十年不见，剑君风采依旧。”

慕琉灰端坐在殿首的座椅上，微微颔首道：“我收了你女儿为徒。”

“小女能拜在剑君门下是她的福分，也是我钟离氏的福分，只是恐她资质鲁钝，要让剑君费心了，”钟离慈看向已经坐直身体，好奇望着他的小少女，脸上流露出无奈怅然的神色，“剑君应该也知道她是如何长大的，当年百花深出了点事情，我这才出此下策，看着一个好好的孩子长成这样，我心中也是五味陈杂，如今她既有如此际遇，我虽为百花深不甘却也替她高兴。”

他的表情随着话语自然的转变成欣慰，冲慕琉灰又施一礼道：“小女自小也没见过家里的人，如今既已步入正轨，也该见见她的兄姐了，请剑君允我带她出去一叙。”

虞曦立刻警惕起来。

被预言会倾覆家族的人转眼成了剑君的徒弟，将来会拥有强大的，足以毁灭一个氏族的力量。

疑心重的钟离慈怎么可能会为她高兴，只怕是会宁愿杀了她，也不想让这个危害存在。

绝对不能跟他出去！

虞曦在脑中快速思考对策，正见那只绕在她指尖的须弥蝶飞到慕琉灰身边。

她狠了下心，喊了声“福蝶”，追上去扑在慕琉灰怀里。

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僵硬。

钟离慈也有瞬间的愣怔，而后喝道：“放肆！怎可对剑君如此不敬，快下来！”

但虞曦被他的语气吓的一抖，反而越发往慕琉灰怀里缩。

慕琉灰这才有动作，他拎住虞曦的后领，将她从自己怀里拎出去放到一边。

但虞曦却还死死抓着他的袍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害怕。

他就任由她抓着他的袍袖，对又惊又怒的钟离慈道：“她与常人不同，不必苛责这些。”

钟离慈此时的惊怒倒是有几分真心，他语气复杂的说：“剑君对她太过纵容了。”

慕琉灰的神色始终平静无波：“稚子无辜，是你对她太过苛刻。”

钟离慈叹了口气，羞愧道：“剑君教训的是。”

“酒酒现在还不懂事，我不想让她见太多人，待她长大懂事之后再与她的兄姐交往也不迟，”慕琉灰召了一只须弥蝶到他面前，“我知你丢了灵壤心中定然不好受，这只须弥蝶赠你，望你能对酒酒好一些。”

看着面前散发着熠熠灵光的须弥蝶，钟离慈彻底愣住。

须弥蝶是慕琉灰以自身精纯灵力所化而成。

会这种术法的人不少，但最多只是化出一两只灵雀短距离送个信，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因此显得有些鸡肋。

须弥蝶却不同，它们虽是灵力所化，却拥有灵智，每一只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非是主人身死，永不会消散。

除此之外，还能划破虚空创造出能通往任意地方的须弥道。

仙门中人见过须弥蝶的人虽不多，但几乎都知道它的名字和作用。

可以说，须弥蝶在就是慕琉灰在。

慕琉灰此举几乎都是在明示他会是钟离氏的靠山了。

但钟离慈却是满腔艰涩。

此举也正说明了他对灵壤的看中，这绝不是好事。

如果说他以前对那个预言的相信程度是五分，现在已经是九分了。

此女不得不除啊！

心中是这样想，钟离慈面上却是大喜过望的俯首拜谢：“钟离慈代百花深、代仙游谢剑君垂怜。”

慕琉灰微微颔首：“还有一事要告知你，我为她取了姓名，唤做虞曦。”

钟离慈又是一怔，下意识的说：“我姓钟离……”

慕琉灰道：“我知。”

“……”

钟离慈有些尴尬：“如此也好，也好。”

虞曦看着钟离慈走出殿门，抓着慕琉灰袍袖的手也松开了。

真是有意思。

连她的名字都知道，她可不信这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