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人诚不欺我(1 / 1)

程阙站在那里,和和气气地让李氏罚他,瞧着再真诚不过。但谁都知道他是已经裂缝了的白釉瓷瓶,不碰则已,碰了必碎。

若李氏有一口铁牙,必定磨得冒出火星子。她气得抬手指着程阙道:“你以为我不敢罚你是吗?”

“程阙不敢,夫人乃是国公府主母,自然有惩诫之权。”

程阙像是累极,说话声音更轻了。他话说得恭敬,面上温和有礼,挑不出半点错处。对李氏而言这便是阴阳怪气了,她更气了,连捏着帕子的手都气得发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讽我随意惩诫小辈吗?”

温淑看着程阙,觉得他瞧着还好,便有心想看看国公府的戏,也不出声。

程阙朝着李氏躬身,更加恭敬道:“程阙不敢。”

李氏一掌拍在桌案上站起身来,眉压得更低,怒极反笑:“好,好啊!真是造反了!”

就在温淑以为她要发火命人过来将程阙压住时,一旁的程沅七忽然朗声道:“够了。”

李氏忍了忍,还是没绷住对程沅七和蔼的面目,阴郁着一张脸转向她,冷声道:“怎么?”

程沅七毫无惧色,面上明晃晃的写了一句话“你果然连装都装不了多久”。她轻嗤一声道:“得了吧,吵得人头疼。不是说没能为我准备接风宴吗?现在准备去吧,父亲下值回来正好一起用膳。”

提起秦国公,李氏稳了稳神色,不冷不热道:“也是。”

程沅七得了回复起身离开,路过温淑和程阙身边时顿了一下。程阙立即温和招呼道:“七娘,许久不见。”

程沅七冷哼一声,没理他,直直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我不想明日起床听见满都城都在传,说我秦国公府贪没嫁妆,苛待新妇,国公府丢不起这脸。”

这话自是说给李氏听的,温淑瞧着那抹红色消失在院外,回头看向李氏,暗道李氏怕是真的生了一口铁牙,否则凭她这咬紧牙关的劲儿恐怕牙碎了一地……不,一嘴。

先前出声同七娘说话的妇人温声劝道:“七娘年纪尚小,说话也没个顾忌,大嫂莫要因此气恼。她两年不曾回府了,公爷怕是想她想得紧。这时辰也不早了,还是命人备宴,等公爷回府,大家欢欢喜喜的用个团圆膳为好。”

“是啊,七娘回来,公爷必定高兴。”

众人一番好话,李氏神色终于好看了些。程阙却在此时又猛地咳了起来,这下他直接咳得弯下了腰,引得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地看向他。

温淑一愣,这人刚刚瞧着还好好的,这是又犯病了?她连忙道:“大郎,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别吓我啊。”

程阙的咳嗽在听到那声大郎后显然哽了一下,随即咳得更厉害了,直咳弯了身。

李氏左侧的夫人关切道:“哎呀!这怕是受了风所致,快扶他回去歇着吧。”

温淑闻言看向李氏,李氏冷眼与她对望,也不说话。温淑心忧程阙,生怕他真的因为出来助她而加重病情,只得柔声道:“夫人,大郎他身体不适,需要回房休息,我们就先告退了。”

李氏就那么面色冷冷,睨了温淑一眼,道:“国公府这么多下人,照顾他不差你一个。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我尚有事,腾不出空教你礼数。”

她说到此处,温淑忽地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青宣,你领着她到祠堂外跪足一个时辰。”果然,李氏立即朝身旁一丫鬟吩咐。

“进了国公府就得守国公府的规矩。你以前在温府里那些小门小户的习惯就不要再带着了,免得让人见了损了国公府的面子。今日之罚乃是让你知礼,你也莫要心生怨怼。”李氏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道,“行了,下去吧。”

温淑心中愤愤,眼里却含着泪珠,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正要柔声称是,程阙却忽地反握住她攥得越来越紧的手,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他边轻咳边道:“三娘昨夜方嫁到国公府,未提前告知她国公府的规矩是我之过。依我看,她的罚就免了吧。我自请禁足三日,夫人你看如何?”

温淑被他泛着凉意的手一握,吓得一眨眼,泪珠挂在了睫毛上,隔着泪水看程阙,模模糊糊没能看清程阙避开别人递给她的一个挑眉。

众人都认为他这话李氏不可能同意,毕竟程阙病重以来一直都在他的小院里,禁足这个惩罚和放他回去睡大觉有什么区别?

谁知李氏轻掸了掸手中帕子,冷笑一声道:“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竟然同意了,这么好说话?温淑微睁了睁模糊的眼,不敢相信李氏真的同意了,先前李氏先前那架势可不像能善了的样子。虽然对自己在国公府发生的一切,温淑已经是丈二的和尚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又加个疑问。

程阙看了一眼李氏,心知她是不想让他今夜参加七娘的回府宴,怕秦国公见了他,一时心软又关心起他罢了。

温淑被程阙拉着出了雪院,有些迷糊地跟着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后知后觉发现程阙自出了雪院后就再没咳过了,猛然停下了脚步。她面上泪水尚未干,长睫湿漉漉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程阙抱手看她,露出贯有的温和笑容道:“怎么,三娘还要继续哭鼻子?”

温淑一哽,她先前不过是演戏,谁知道程阙会半途过来?她偏头看了眼碧桃,碧桃连忙退出三尺远,垂下头。程阙见状笑出了声,直把温淑笑了个红脸,自己笑到呛了风才停下。

温淑咬牙:好,她算是看出来了,程阙这厮的病恐怕根本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重!

程阙乐够了,瞧温淑气鼓鼓的,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温声道:“是我连累了你,你要气便气我,别气伤了自己。”

温淑接过帕子沾了沾眼角,轻声道:“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这秦国公府脑子有病的人!

她说完便自顾自往前去,将程阙丢在原地。

碧桃在二人之间看了看,果断选了跟着自家三娘,直直从程阙身侧走了过去。程阙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失笑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温淑边走边烦,脑中各种疑惑缠成一团,余光里不小心瞥到程阙远远坠在身后的身影,想起他病弱,脚下步子便越来越小,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她回头去看某个演戏堪比梨园老人的人,却发现程阙不远不近好好地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程阙身量清隽修长,着一袭素白袍,正巧立在了府中一棵枫树下,素日苍白的脸在红枫下看着终于有了些许血色,桃花眼漾着细碎的日光,唇角微扬。

温淑心念一动,他似乎总是在笑。

温淑自觉白担心一场,又转身往前。程阙瞧了瞧她比方才还迈得快的步子,抬手捂着心口咳嗽起来。温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程阙咳嗽声更响了,哑声道:“三娘,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

片刻后,温淑搀着他慢慢往破烂小院走。

程阙忽然道:“三娘,你不好奇国公夫人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我了吗?”

温淑抬眼,猝然四目相对,她轻咳一声,避开那双天生就带着绵绵情意的眼,道:“我更好奇为何你与程沅七都不叫国公夫人“母亲””。

程沅七今日回来得刚刚好,简直是她的恩人,她对这位侠女还挺感兴趣的。

程阙一愣,好笑地摇摇头,凑近了悄声问:“你想知道?”

温淑闻到他身上的药香,觉得他离得太近,下意识放开了他。

猝不及防被她放开,程阙面上一愣,懵然眨了眨眼,漂亮的眼里满是无辜。

“三娘?”

“啊?”温淑懵懵地抬眸,下意识将手按在了心口。

程阙盯了她一会儿,蓦然垂眼道:“小院儿太偏太远了,我没力气了。”

他这话听来带着些委屈难过,温淑心中一软。她刚刚正忙着拯救自己乱跳的心,没能看见程阙垂眸时的笑意,再抬眼时,只看见程阙有些低落的神情,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此刻没了笑意,只有一片阴影,像美玉落了灰。

温淑嗑绊了一下道:“那……我让碧桃扶你回去。”

跟在一旁的小丫头顿时警觉,瞪圆了眼看着二人。

程阙掩唇轻咳一声,不说好与不好,只轻声道:“三娘是有事吗?”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温淑就想起自己方才为何要将他抛在身后了。她跟着刘竟去见李氏最大的目的就是拿回自己的嫁妆,居然因为担心程阙病情加重而忘了此事,结果发现程阙方才那副样子演的居多。

温淑看了他一眼,程阙垂着眼,眉眼间那股始终萦绕不去的病气对他非但无拖累,竟还给这厮添了几分脆弱美感。

温淑想,先前的事也不能怪他,他是来救她的,该道谢才是。这想法哐地砸进心中,温淑悔恨地又看了他一眼,咬牙暗道古人诚不欺我:美色果然误人!

作者有话要说:程阙:三娘,不要唤我大郎。

温淑:好的大郎,知道了大郎。

程阙:气死,男主卒,本文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