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权欲熏心的父亲(1 / 1)

温淑向后靠了靠,神色一冷,道:“世子请自重。”

“自重?”

程灼一挑眉,又凑近了不少,将温淑整个拢进他的影子里。温淑被他身上千金难求的灵述香熏得蹙起眉头,垂眸取了帕子轻轻掩在鼻间。

“你我叔嫂,自当避嫌。同坐一车已是不妥,世子若再……”她说着说着,看程灼那张脸越发不爽,便起身往外走,“算了,温府也不远。”

与其同这个与传闻中半点不似,举止轻浮的世子共坐一车,不如撑伞慢慢走回去,还可以看看长街上有没有新鲜玩意儿。

嫡母管得严,她已许久没有在城中畅快游玩了,此番一可游玩,二可拖些时辰晚点到温府,有程灼在,嫡母和父亲指定也不敢为难于她。

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程灼未曾料到她话未讲完就下马车,一时僵住,回神阻拦时连她的裙摆都没能碰到。

温淑掀帘而出,正欲驾车的仆从惊讶地看着她道:“娘子这是?”

温淑冲他笑笑:“秋雨梧桐叶落时,丰庆街的秋景别有一番韵味,最适雨中观景。”

她说罢不顾马车的高度,也不等人相扶,自顾自跳下车架,又朗声唤了红梨和碧桃,主仆三人各执一伞,将国公府的车队留在了身后。

管事眼见她们走了几步,才回神道:“世子,这?”

里间程灼不知是何打算,竟轻笑一声,道:“随她。车队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即可。”

红梨跟着走了一段,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车队,低声道:“三娘,似我们这般走回去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你怎么不坐马车啊?”

温淑正抬眸看缓缓落下的一片梧桐叶,闻言道:“车上坐着人。”

“啊?”

碧桃立即反应过来道:“难道是世子?”

“不错。”

两个丫头一惊,立即凑到温淑身旁,伞抵着伞。

“三娘,这究竟怎么回事啊,世子是来陪你回门的吗?”

“可是好奇怪,国公府不是不承认你和世子的婚事吗?”红梨抓了抓头,疑惑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啊?”

温淑闻言看她,似笑非笑道:“要不你去马车里问问。”

“三娘,别啊。”红梨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这个世子和传闻中的如玉公子半点不似,吓人得紧。”

温淑被她的动作逗笑,接了伞边一颗滴落的雨滴弹散,道:“不敢就别问了,跟着走就是了。”

反正不管程灼是何目的,到了温府他总会漏出一点来,她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她带着两个丫头慢慢走过丰庆街,终于在第二条街时等来了程灼安排的第二辆马车。

红梨跟着上了车,打量了一番马车内布置,一脸敬佩地看着温淑道:“哇,三娘你怎么知道他会准备新马车啊?”

温淑正用帕子小心翼翼地裹着一片梧桐叶,那梧桐叶不过半个掌心大小,是今日遇到的最小的一片。

温淑先取了一张帕子仔细将水擦净了,才又拿了干净的帕子一点点将它平整地包好,最后收进了衣袖的暗袋中,待整理好衣袖,才回道:“我有的是时间,只要今日之内回了温府就行,但世子可不闲。”

“原来如此!”两人了悟。

马车一路加急,很快便停在了温府门前。温淑坐在车厢内,没有动作。

程灼踱步至她马车旁,温声唤道:“三娘,我们到了。”

温淑依旧不动。碧桃忙小声道:“三娘,到家了,不下去吗?”

温淑掩在宽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吐出一口浊气来,才道:“走吧。”

程灼见她掀帘出来,接过仆从手中的伞,一手执伞为她遮雨,一手欲扶她,温柔一笑:“三娘小心。”

这番姿态,倒真如夫妻感情极好的新姑爷陪同夫人回家。温淑冲他温柔一笑,避开他的手,直接从另一侧下了车架。程灼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一瞬。不等他说什么,温祈领着温家人乌泱泱一片冲着他们而来。

温祈面上挂着热切的笑,朗声道:“今日天公不作美,下官未能远迎,还望世子见谅。”

程灼面上又挂上了温润的笑,伸手虚扶住他,温声道:“温大人,程温两府既已结亲,自然就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温祈顺势直起身,连声应是,迎着程灼往府中走,竟一个眼神也未分给一旁的温淑。温淑抿了抿唇,垂眸跟上。

温珊故意落下两步,与她并行,道:“两日未见,三娘竟不会叫人了吗?”

她言语间透着轻视,声音不大不小,前方的温祈和程灼若是有心,自然能听见,可惜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打着机锋,神色亲热得犹如一见如故的忘年之交。

温淑收回看他们的目光,看向身旁一身深绯锦衣头戴珊瑚珠钗的温珊,暗道她竟比自己这个回门的瞧着还喜庆,真是有趣。

“阿姊说笑了。”

温珊闻言脸色一沉,提高声量道:“我没说笑。你不过才嫁出去两日,见了父亲和母亲不行礼,见了我和二郎不唤兄姊,我自然当你不认得人了。”

一旁的温佑承闻言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也不接话。

温珊便接道:“还是说,你那不讲礼数的臭毛病又犯了?你如今已是外嫁女,更应该谨言慎行,恪守礼仪,不能丢了秦国公府和温府的脸。”

温淑沉默地听着她明里暗里地讥讽和贬低,半晌才道:“阿姊的确是在说笑。方才父亲和母亲忙着迎世子,我自然不能随意插嘴。再者,阿姊既然说我已是外嫁女,不管我怎么样,自然是国公府管,就不劳阿姊烦心了。”

温珊当即眉头一皱,就要继续训温淑。恰此时,前方的程灼回眸,冲着她的方向递了个温和的笑。

程灼这幅温润如玉的假面具可真是唬人,温珊顿时就换了幅神情,眉目弯弯,笑意盈盈,十足的温柔大方。

温淑暗笑一声,大步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反正之后见面的时日少了,温珊多说几句话,占的不过也就一些嘴上便宜。

温祈见程灼看她二人,顿时沉了脸色,道:“我与世子有要事相商,夫人,你先领三娘回后院吧。”

王氏应声,端庄地冲程灼行了礼。

程灼笑道:“不必多礼。”言罢又冲温淑道:“去同你母亲和兄姊叙叙话,等我谈完来接你。”

他神色温柔,眼角眉梢都带着宠溺笑意,看得温淑和温珊直皱眉头。

他们一离开,独留温淑夹在了嫡母和温珊中间。王氏面上的端庄温柔顿时收了个干净,沉着脸看着温淑冷哼一声,道:“走吧。”

……

温淑早料到嫡母不会给她好脸色,但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她跪在硬得硌腿的石板上,边按着受苦的膝盖,边扫过面前一排排齐整的牌位。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温家的祠堂,第一次见到温家祖宗的名讳。

牌位下方有一个瞧着同床边的踏脚木一样的东西,上面也刻了不少小字。温淑跪得太远,根本看不清那写了什么。

她侧眸看了一眼门口奉命看着她的婆子,默默往前跪了一些。嫡母王氏是真的看她不顺眼,恐怕满景安没有哪个女子同她一般,回门之日被罚跪家中祠堂的。

虽然王氏原话是“你今朝回门,想必同我也无话可说。祠堂已开,你便去祠堂跪拜先祖,同你阿娘说话吧。”

外嫁女回门之日入娘家祠堂,说来格外荒唐,十分不合规矩礼法,但好笑的是,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进祠堂。

温淑也未曾料到会有此一遭。

没想到躲过了国公夫人要她到祠堂外跪一个时辰,躲不过回门这一跪。

凑得近了,她终于看清了那些小字是什么。那“踏脚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正是写的温家每一代过了官府印证,有纳妾文书的妾室名讳。

她慢慢地看了过去,终于在最后的角落里寻到了第十七代家主温祈的名字。“温祈之妾林氏霜月。”这是此间祠堂里关于她姨娘的所有东西。

林霜月,很美的名字。

林霜月在温淑六岁不到的时候就病逝了,她早就记不清姨娘长什么样了,却记得姨娘温声哄她时一声声唤“三娘,小三娘乖~”还有姨娘病重时,每每想起温祈时边掉泪边同她诉说做妾的苦。

“原来阿娘你叫霜月啊,比我的淑字好听多了。”她想要伸手去碰碰那两个字,又唯恐惊扰了姨娘,只好笑了笑。

“你放心,你叮嘱我的我都记得。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他虽然身体不好,但人却不错……”

温淑碎碎念尚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了温祈的声音。

“三娘。”

“父亲。”温淑正要起身,温祈便抬手示意她跪着说话,她只好无声叹气跪了回去。

温祈已年逾四十,但人长得斯文白净,若刮掉胡须,恐能同二十多岁的男子比比。

他冲着温淑笑了笑,颊边的梨涡浅浅显出一些,看着十足儒雅俊秀。温淑却心下一凉,恨不能有话本里瞬间消失的仙法,立刻离他远远的。

“三娘,你在国公府过得好吗?”

温淑眉眼低垂,跪得端端正正,柔声道:“谢父亲挂念,我很好,世子他待我也很好。”

温祈深深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走到香案前上了一炷香。温淑依旧垂着眼,只盯着地上那踏脚木似的多人灵牌。

“三娘,你抬起头来。”温祈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声音温柔。

温淑应声抬头,对上他慈爱的目光,黑眸一亮,眼中希冀地看着他,乖巧道:“父亲。”

温祈点了点头,道:“这里都是温家的先祖,我们温家能从万江那等穷山恶水之地走进景安,在国都立足,是每一代人一步步踏踏实实用血泪走过来的。”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为了今天,我们废了多少时间,多少钱财,多少血泪。几代人的努力,才换来今日的荣光。”

他每说一句,温淑眼中的希冀便暗淡一分。

温祈背过身去,又燃了三支香,道:“三娘,你是我的女儿。我了解你,你自小到大都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些年,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琴棋书画,你想学,我便也请了师傅教学。”

他说着半转回身,偏了偏头道:“起来给先祖上香吧。”

温淑垂眸,起身接过香插进香炉里。

“三娘,如今权臣当道,新帝势弱,温家在景安城中根基薄弱,走错一步,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你要永远记住,你姓温,温家的所有事情都与你有关系。若家中有事,你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温淑捏住衣袖,道:“父亲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姓温。”温祈直直地盯住她道,“记住你的姓,记住你的身份。”

温淑笑了一声,道:“可我已经是世子夫人了,是程家人。哪怕是死,入的也是他程家祖坟,灵牌之上也得写程温氏。”

温祈看着她,怒意横生,气得胸口急剧起伏,猛地抬起手却又停在了半空。

温淑看了一眼那只手,牵了牵嘴角,柔声道:“父亲这是要打我?我不记得我有做错事。”

温祈收回手,忍了忍才道:“三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女子即便出嫁,没有娘家的支撑,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呢?我不需要娘家的支撑也过得下去,我现在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没有人能为难我,不是……”

啪!

温祈方才收回的手还是落了下去,厉声道:“世子夫人,程府有人把你当世子夫人吗?你能在秦国公府待多久还不是由我说了算。那程大郎能活多久?不过一年半载,我告诉你,你姓温,是我的女儿,你早晚都得回到温家,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由我管!”

温淑抬手捂住发麻的脸,眸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但她在笑。

温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笑什么,你疯了吗?”

“笑什么,自然是笑我自己啊。”

笑自己还存着希冀,期望着权欲熏心的父亲其实是有半点心疼她的。笑自己明明猜到了父亲知道她和程灼婚事的真相,却还总想着“万一呢?”

“我不想同你废话”温祈冷声道,“我没有别的要求,你只需要把你在程府看到的听到的全部送回家中就可以了。”

温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