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宿宫中(1 / 1)

李德庆刚从明昼宫右侧殿回到正殿门口,正好撞见他那死活不肯先换下湿衣服再去喝酒的陛下不伦不类地穿着一件内侍衣袍,怀中还抱着一个不知是昏是睡的漂亮小娘子回来。

他抬手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看程探花抱娘子太久看出幻觉了。楚亭看他一眼,没出声,抱着人径直往内殿去了。李德庆急忙跟上,见楚亭抱着人走到床边,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又俯身轻轻握住她的小腿。

“陛下,这还是让宫人来做吧!”

楚亭乜他一眼,李德庆立马捂嘴退到一旁。等楚亭轻柔地为齐明卿脱下绣鞋,又细致周到地为她掖完被子回身时,李德庆还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一双大眼里是遮也遮不住的惊恐。

楚亭皱起眉,一脸嫌弃地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什么见鬼的表情?”

李德庆摇摇头,看向床上熟睡的人,欲言又止。楚亭便一掀衣袍往外走,李德庆忙迈着小碎步跟上,等到了外面,李德庆放开手指着殿里,低声问:“陛下,您这……那是谁家的娘子啊?”

“齐明卿,齐鄄的幺女。”楚亭道。

李德庆失声道:“这这这,老天爷啊!这要是让太后和录尚书事知道,可怎么得了啊?!”

“怕什么,她不过是醉酒,朕又没将她如何。”楚亭蹙眉。

李德庆瞪大双眼,天啦!他听到了什么?他们陛下,把人家未出阁的娘子抱回天子寝宫,放到龙床上睡着,然后一脸正色地告诉他,他没将她如何!

“不是,陛下,这……你和齐娘子,她……这不合礼数吧?”李德庆震惊到语无伦次,手忙脚乱。

“朕是意外遇上她的,酒也是她自己喝的,她自己酒量不行,朕和她又恰好都没带人在身边,朕好心抱她回来,没让她睡在地上,齐鄄就算知道了也该感谢朕才是,你怕什么?”

楚亭神色淡淡地说完,李德庆胡乱动的手顿住,激动的神情僵在脸上,莫名觉得自家陛下说得有点道理。

见他冷静了不少,楚亭望了一眼右殿方向,问道:“兄长把他夫人接回来了?”

李德庆木然点头。

楚亭抬脚往侧殿走了两步,又回头自言自语道:“现在去好像不太合适。”

见李德庆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又皱起眉,不耐烦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给朕备水沐浴?”

李德庆点头,楚亭不喜明昼宫中有其他人在,伺候的宫人和内侍都在外面待命,有事都是他内外跑。

见李德庆呆头呆脑地朝外面去,楚亭啧了一声,又道:“给朕把水弄到左殿去,朕今夜歇左殿。”

“是。”

李德庆带着宫人忙忙碌碌地收拾好左殿,又急忙忙为沐浴好的陛下穿衣。楚亭理了理衣襟,顺口道:“兄长睡下了吗?”

“回陛下,那边留下的宫人尚未来回话,程探花应该还未歇下。”

“那朕去看看兄长,你不是说齐娘子歇这儿不合礼数吗?兄长他们今夜也歇在朕宫里,说出去也就是朕留好友夜宿宫中一晚罢了,都是一样的。”

楚亭一甩衣袖就走,留下李德庆举着为他穿衣的手,怔在原地想,程探花是和他夫人一起歇在侧殿,那位齐娘子可是睡的龙床啊。

想到此处,他朝着楚亭离去的方向伸出五指,嚎道:“可不一样啊,陛下!”

楚亭才不管他在身后嚷嚷什么,一路悠悠然地到了右殿。守在门外的宫人见了他,纷纷行礼。

楚亭一摆手,看着合上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免礼免礼,兄长可睡下了?”

刚问完话,房门便被人轻轻拉开了。程阙面色有些发白,半干的乌发用簪子半挽了披在身后,大氅也是披在肩上的,显然沐浴完不久。

他一露面,便先低咳了一声,冲楚亭作揖道:“陛下。”

楚亭虚扶了他一下,低声道:“都叫你不要多礼了,嫂夫人歇下了?”

程阙回首看了一眼:“她受了惊吓,又落了水,我让宫人燃了些安神香,她已经睡着了。”

楚亭便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那兄长要歇息了吗?”

“时辰尚早,不如我陪陛下再手谈两局?”程阙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主动道。

楚亭笑着颔首:“那去我那里。”

两人一同去了左殿,楚亭命人上了茶点,便屏退左右,与程阙对坐几前。

四周没了人,殿中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声。楚亭落下白子,见程阙一脸平静,奇道:“兄长不好奇我为什么歇在此处吗?”

“陛下之事,我无权置问。”程阙落子,冲他温和道。

楚亭皱眉,不高兴道:“兄长非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他生起气来稚气显然,同年幼时一模一样,程阙无奈道:“那陛下为何不歇在正殿?”

楚亭这才满意一笑:“因为齐鄄之女歇在正殿。”

程阙落子的手一顿,看着他,温和的脸上生出一丝严厉,道:“陛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和她在千红园偶然遇见,一起喝了一场酒,她不胜酒力,我便将她带回来了。”

“陛下是有意让她做皇后?”

“没有。”

“贵妃?”

楚亭摇头:“也不是。”

“我原本不打算让她进宫的。”见程阙蹙起眉,他伸手指着只差一气便要被吃掉的白子,正色道:“兄长,我与这颗棋子没有区别。”

“母后让我立苏凝儿为后。”

他从程阙手边拿出一枚黑棋,放到那颗白棋最后的一气上,断绝白子生路。

“她不想让我娶齐鄄家的女子,立妃也不行。”

程阙看着他将那枚白子取出,道:“但她进宫了,说明齐鄄想她进宫。”

楚亭把白子扔回棋篓,笑道:“录尚书事一片好意,朕却之不恭啊。”

程阙无言,齐鄄一直都是拥护太后一党,如今竟在皇帝立后之事上与她有了分歧。朝堂上恐怕有得热闹了。

屋内静了片刻,楚亭又道:“兄长的毒可……”

不等他问完,程阙便面色一白,连声咳了起来。楚亭沉了脸色,厉声道:“兄长,你若下不了手,杜氏那边,就由我来……”

程阙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轻轻地摇头。他面无血色,唇色也几近惨白,竟还一副要维护杜氏的样子,看得楚亭满腔怒火。

但程阙决定的事轻易是不会改的,楚亭气得一拍桌,道:“她如今又回来了,不知道又要对你做什么,这样,你不动她也成,你从程国公府搬出来,我给你这个探花赐府邸。”

程阙喘匀了气,好笑道:“本朝何曾有过给探花赐府邸的先例?”

见他还笑,楚亭气急,道:“那今日的事呢?我和温三娘这么狼狈,我不信程国公府没人在里头参一手。”

程阙敛了笑容,不说话。

楚亭又道:“我为什么被算计,我不信你想不明白。”

程阙望向他。楚亭哪怕只当一个傀儡皇帝,也有的是人想拉他下来。太后虽然掌权不放,但她毕竟年事已高,先帝又没留下其他血脉。如今太后有意让他娶国舅之女为后,说不定哪一日就让楚亭坐稳了这个皇位。如此,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只要让楚亭在生辰宴上同身份低微的女子闹出丑事,那娇蛮高傲的苏凝儿知道了,绝对能大闹起来。届时朝堂上再施压,楚亭与苏家的联姻恐怕只能作罢。小皇帝昏庸急色的名声也天下尽知,往后废了他另拥新帝也更加名正言顺。

只是这场算计里被送给楚亭的女子,可以是宫人,也可以其他低位官家女子,独独不该是温淑这个已婚妇人。

楚亭见他久久不说话,意味深长道:“如何,难道兄长就能肯定程国公府参的那一手不是杜氏?她今日同其他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夫人们聊得如此开怀,难说不是为了兄长你另寻亲事。”

程阙放在棋盘上的手拢回袖中。

“兄长,搬出来吧,养好身体入朝为官,我只相信你,我不想再一个人被捆在那把椅子上了。”楚亭言辞恳切。

程阙起身,转身道:“让我想想。”

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右殿,坐到床边时,静静地看着床上人安静的睡颜。良久,他忍不住又掩唇低咳起来。这一咳便不可收拾,怕惊醒床上的人,他起身便走,却被拽住了衣袖,不得不停步。

温淑睡梦中听到熟悉的咳嗽声,睁眼时还不太清醒,见了程阙的背影,便下意识拽住人,想起身让他躺下歇息。

“程阙,你快躺……”

“咳……”

话没说完,程阙看着她,口中呛出一大口血,而后脱力倒下。温淑怔怔地伸手接住他,心口温热的血一点一点,很快浸湿了她的衣物,她终于醒了神,浑身都抖了起来:“程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