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7

林修远心下蹿火，裹挟着岩浆似的激烈情绪不断向上翻涌。

然而，少年面上却是不动如山。

“也？”

少年喉结滚动，咽了一口薄荷苏打，指腹按压着玻璃杯壁上凝结的颗颗冰凉水珠。

“谁跟你说过……‘这是另外的价钱’这种话？”

而且，她还好意思说自己“被掏空”了？！

少年猛地灌了一口苏打水，压下火气。

她的弟弟的阅读理解成绩一定很好。

这抓取关键词的能力，让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林晚星也叹为观止。

不过，这不就是普普通通一句话么？

下了班的保.健室医生向她要加班费呢。

如果不是林晚星这周零花钱吃紧，当时的她是准备掏钱的。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特殊含义吗？

林晚星极为谨慎地觑了觑面沉如水的弟弟，默默咽了咽口水。

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熟悉林修远性格的她，深谙越平静越可怕的道理。

富士山休眠了三个多世纪，可谁也不敢忘记，这是一座活火山。

于是少女只得讪讪笑道：

“……没有谁。”

其实不怪林修远脑补太多，实在是因为，林晚星有“前科”。

七月份的时候，盛景学生会长尹清月学姐，提议在高三开学、学生会换届之前，大家一起去看一场烟火大会作为纪念，得到了全体成员的一致通过。

原本已经毕业的林修远并不在受邀之列，他是作为林晚星的“家属”去的东京。

林修远无比庆幸自己去了。

谁都没想到，绚烂的烟花落幕后，分明滴酒未沾的某个人却像是突然上了头一般，吵着闹着要去歌舞伎町逛风俗店。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喝果汁饮料也能醉。

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林修远仔细检查过餐单的英文标注，又向居酒屋的应侍生确认过，给林晚星点的饮料里面，只是鲜榨橙子汁混合些许黑加仑汁调制而成，酒精含量为零。

但，林晚星显然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当然，异想天开的少女，后来被神志清醒的众人，以“日本风俗店不接待外国游客”的理由，联合压制了。

林修远回忆起当时夜幕下谢佩之的脸，只觉得比临水的夜色更黑一些。

——所以，这家伙是回国后贼心不死，去找什么奇奇怪怪的男公关了么？

林修远审视着此刻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一个的少女。

比猫大不了多少的胆子，她应该不敢一个人去。

林修远在脑海里搜索嫌疑人名单，排查同流合污的人选。

专门服务女性顾客的地方，男士免进，因此排除所有雄性动物。

少年好看的眉微微一蹙。

尹清月学姐自然是光风霁月，那么只剩下……

“苏桔？！”

苏桔是高林晚星一级的学姐，却和这个学妹十分亲近。

林修远冷冷一笑，苏桔对这个笨蛋予取予求的程度，都快赶上姚嘉彦第二了。

“她怎么敢的？！”

林家家教严格，圈子内闻名，苏桔要是敢拐带林晚星去夜场，可是要做好直面林承轩怒火的准备的。

“啊……？”

林晚星一脸茫然，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突然提起自己交好的学姐。

她的语文是优势科目，阅读理解一向不错，但……在缺少上下文的情况下，这道题目她也做不出来啊！

“……我会告诉哥哥的。”少年按了按眉心，语气极冷。

告诉哥哥？！

告诉哥哥什么？苏桔学姐什么都没干啊！

林晚星惊慌。

林修远一向行动力惊人，他已经拿起手机，开始输入。

身体先于意识，林晚星忙不迭扑过去，按住了林修远的手。

电光火石之间，某个万能的挡箭牌，在林晚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脱口而出：

“是谢佩之！”

林修远一怔：“什么？”

怎么说呢，谢佩之在他们的圈子里，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少年，即使放到最最严格的大家长那里——此处特指林承轩，也是躺在白名单之列的好孩子。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佩之”就成了林晚星做坏事常打的幌子。

只要有谢佩之陪同在场，就没问题了。

明明都是同一辈分的小孩子，但大人对谢佩之的态度总是莫名其妙的放心。

一开始林晚星对此不服气，但……久而久之，她发现，大魔王作为全能的挡箭牌，还真的，挺好用的。

小姑娘从中尝到了甜头，便再也没有怨言。

这也是为什么，林晚星不管从小到大不知道在谢佩之那里吃了多少亏，却始终愿意叫他一声“佩之哥哥”的原因。

和往常一样，“谢佩之”的名字一出来，方才还火冒三丈、势不可挡的林修远，也愣住了。

慌张的林晚星就此找到了主心骨，沉住了气，重复了一遍：

“没错，是谢佩之。”

完全不知道弟弟脑补到哪里去的少女，在内心回顾了一遍之前的问话，补充道：

“是他之前玩闹的时候，和我说了一句……这是另外的价钱。”

——所以，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啊？

疑惑在林晚星迷茫的心中一闪而过，但帮无辜的苏桔学姐洗脱嫌疑的急切，终究占了上乘。

“跟苏桔学姐完全没关系啦。”

少女小心问询：

“那个，因为是谢佩之，所以就不用和哥哥讲了吧？”

林修远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

毫不犹豫地甩锅后，林晚星惴惴不安。

她在脑海里默默演算了多种说辞，试图糊弄过去，没想到……林修远居然没有追问。

林晚星惊了，大魔王的名字，未免也太好用了一点吧！

对不起。

少女在心底向突然背锅的竹马道歉。

虽然感到万分抱歉，但是为了她可爱的、亲爱的桔子学姐，佩之哥哥你就稍微牺牲一下吧！

不过……

逃过一劫的林晚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不，”林修远不假思索地搪塞过去，“没什么。”

书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林修远没想到几乎是“完美”近义词的谢佩之，竟然私下里会说这种……话，但好歹确认过了，并非什么奇奇怪怪的男公关接近林晚星。

放下心来的林修远，思绪不由自主飘远了一瞬。

谢佩之……男公关……

少年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一瞬间脑补出了画面——

迷蒙夜色下，灯红酒绿间，靡靡之音氤氲了纸醉金迷的氛围。

穿着白色燕尾服的谢佩之，清隽而优雅，他从容地举着摇晃的红酒杯，嘴角噙着一抹比夜色更迷蒙的微笑，直把落入圈套的客人们，哄得掏出大把钞票，给他开全店最贵的香槟塔。

“咳！咳！”

林修远猛然一阵咳嗽。

一贯以思维敏捷自傲的林修远，第一次恨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么快！

“怎么了？没事吧？”

林晚星连忙拍了拍弟弟的背。

林修远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想到什么，大力摇了摇头，试图把自己脑海中的画面一并甩出去。

林晚星想给他递水，手伸到一半，在触及冰凉的杯壁之后缩了回来，换了个方向。

林修远接过少女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安抚了岔气的管道，呼吸渐渐平顺。

“好了。”

他放下杯子，骨瓷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林修远僵了僵，低眼看去，入目不是薄荷苏打的玻璃杯，而是盛着茉莉花茶的骨瓷杯。

他刚刚喝的，是她喝过的茶。

少年涨红了面容，瞪着粗心大意的少女：

“你怎么……！”

林晚星目光坦然：

“加了冰块的苏打水这么凉，会刺激喉咙的。”

啊，她真是一个温柔细心的姐姐呢，才不像某个不称职的弟弟……

“诶？”

林晚星瞧见少年晕红的脸庞，微微一愣。

“远远？你的脸颊好红喔。”

林修远将脸转到一边。

少女却已经恍然大悟。

“你看！”林晚星幸灾乐祸道，“大夏天喝热茶很热吧？”

看他下次还要不要把她的思慕雪换成热茶！

同一时刻。谢家。

中央空调温度适宜，然而伏案写作的谢佩之，却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

地毯上，耷拉着耳朵的伯恩山犬蓦然警觉，毛绒绒的耳朵动了动，起身过来，蹭了蹭主人的腿。

“奥利奥？”

谢佩之微微一怔，呼唤着爱犬的名字。

这个过分甜美可爱的名字，明显不是谢佩之的风格。

“奥利奥”，是林晚星给这只黑白相间的伯恩山取的。

谢佩之揉了揉受了惊的爱犬，轻声安抚。

“我没事啦。”

“大概……是被某个人放在嘴边念叨了吧。”

少年摸了摸鼻子，温和地笑了笑。

“不过，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呢。”

然而，口里说着“不是什么好事”的少年，却仿佛心情很好。

谢佩之拿起手机，快速地在微信通讯录里找到了置顶的林承轩。

“倒是提醒我了，有些事情差点忘记要告诉林家的哥哥了。”

明明设定的恒温，室内的温度却似乎骤然降低了一截。

敏感的大狗狗感应到环境气氛的变化，微微一颤，抖了抖。

低低“嗷呜”一声，名叫奥利奥的伯恩山犬在专心打小报告的主人脚边，躺了下来。

灯下，少年手边的数学作业恰好翻到了最后一页。

方方正正四个“解”的后面，是满满当当的解题步骤。

另一边，难得坑了谢佩之一把的林晚星，抚摸着隐约惴惴然的胸.口。

总觉得有点不安。

毕竟这么多年，林晚星从未成功坑过谢佩之几回。

而那极少数的几回，还都被那个人反将了一军。

林修远换了杯子，喝了一口冷水压下热意，突然想起了另一桩。

“那么，你后面说，‘你被掏空了’，那又是什么意思？”而且还，一滴都没有了？！

少年清冽的嗓音响起。

神思不属的少女立刻一凛。

林晚星不由得叹气。

先不管远在天边的谢佩之了，眼前还有一个亟待她解决的林修远呢。

“是我的钱包。”

林晚星按着薄薄的钱包，语气沉重。

“我的钱包，被掏空了，多余的一块钱都没有了。”

暑假刚开始，林晚星制定了一系列减肥计划，结果自己的体重没瘦下来，钱包倒是先瘦了一圈。

熟知少女月光属性的林修远，没再深究。

林晚星嘿嘿一笑：“明天请你喝奶茶。”

少女露出灿烂笑靥，秀丽的眉眼略带讨好。

林修远莫名有点眼熟。

嗯……看起来，很像谢佩之家里养的的那只伯恩山。

“说起来，”林晚星挠了挠脸颊，“修远你放的这个音乐，还蛮好听的呢。”

没想到林修远的音乐审美这么老干部。

少女悄悄用手遮唇，偷偷打了一个呵欠。

数学作业……啊，不，古典音乐，真助眠啊。

选的音乐受到肯定，林修远面色稍霁。

“这是提高注意力的a波音乐。”

“巴洛克的重复调式，平稳且安定，暗合了呼吸与脉搏的节拍，能够调动人体大脑中的记忆神经元积极性，刺激吗.啡的分泌，从而……”

少年自顾自地解说道，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抬起头，对上了少女酣然的睡颜。

——从而，让大脑进入最活跃的状态。

少年一双猫儿眼一瞬间瞪大。

“笨蛋！！你怎么睡着了！”

他的姐姐，难道真的是笨蛋吗！

钱包被掏空算什么？

接下来两个半小时，林修远让林晚星深刻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大脑被掏空”。

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的林晚星，趴在桌子上，意识放空，浑浑噩噩，口中喃喃，还不忘念叨：

“数学……是吃脑子的怪物。”

少年闻言，冷笑一声：

“放心，如果真有吃脑子的怪物存在，那么你一定是幸存者。”

他们家唯一的幸存者。

嗯？

林晚星卡壳的思维触角倏忽受到感应，生锈的零件冷不丁转动了一下。

林修远这是在讽刺她……没脑子吗？

没等少女作出反应，林修远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用笔点了点林晚星除了“解”字以外完全空白的数学作业。

林晚星欲哭无泪：“还要继续吗？”他之前不是说这一页不讲的吗？

林修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少女立即噤声。

基础巩固结束，这位新晋的少年教师尝试着挑战进阶的题目讲解。

“首先，让我们来分析出题人的意图。”

林修远在题目上，勾画出了某一个关键的符号。

“从这一点出发，明确了出题人的目的后，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解决这道题目的突破口。”

少女目视前方，眼神呆滞。

林修远观察着林晚星的反应。

“……看出来了么？”

林晚星慢吞吞地将目光移动到了划线部分，迟缓地点了点头：

“嗯，好像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初为人师的林修远，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有些喜悦，“说说看？嗯？”他甚至放轻了口吻。

“出题人他……”

少女抬头，琥珀色的眼眸绞着星星点点的碎光，似有凄切控诉。

“——他想要我死啊！”

呜哇！

林晚星抱头痛哭。

加上之前自己独立做作业的时间，已经连续做了将近四个钟头数学题的少女，已然崩溃。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