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雨不知何时停下。雨滴顺着屋檐缓缓滴落，声音极微小。窗前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气，显得一切太不真实。

铃声在空气中反复回荡，几人操作键盘鼠标的动作也停下。

丁晗放下鼠标，转头问：“谁的电话，怎么不接啊？”

初凝还没按下接通，那头电话主动挂断。

她叹口气，晃晃手机。未接来电上一个晃眼的“妈妈”。

“我妈的电话。”她说。

空气静寂几秒，一旁的陈弥和冯张面面相觑。

“……”

丁晗瞪大眼睛，当场没一头撞在电脑屏幕上：“啊？！”

“坏了坏了，完蛋了，她要知道我带你来这不得扒我皮啊——”

丁晗怕宋捡青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小学丁晗带初凝去抓娃娃开始，宋捡青就怕她会带坏初凝，时不时对丁晗进行“好好学习教育”。

虽说两家关系好，丁晗妈妈没怎么计较，但是这给幼小的丁晗留下十足的心理阴影。

正说着，丁晗的电话也响起。

初凝与之对视一眼，眼里写满“各自保重”。

几分钟后，丁晗带来坏消息：“不出所料，你妈四处找你，电话都打到我妈这来了。”

意料之中的事，宋捡青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真没想到，你妈这么久还是没变啊，一点自由也不给。”

初凝点点头，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一边望了眼窗外。

室外雾蒙蒙一片，只能看勉强能认清道路。在确认路上没有那辆白色汽车后，她松口气，问：“阿姨怎么说的？”

“我妈说你在我家，”丁晗也急匆匆提起书包，十分同情地看了初凝一眼，“然后，你妈说马上就来接你。”

初凝无奈苦笑，最后背上书包。

宋捡青一向多疑，如果她不立刻来才是意外。

“那直接去你家。”初凝启动紧急计划。

人不在游戏中，界面的音效也显得多余。

陈弥刚退出游戏界面，听见冯张隔空发出阵哀嚎：“哎，还没玩几局呢，这就要走了……”

眼看着游戏也玩不成，陈弥起身去开门。

“吱嘎——”雨后碧空如洗，甫一拉开门，便有几丝阳光急不可耐地扑到脸上。

陈弥眯眯眼，把钥匙装进口袋，“要回家？”

“对，我妈满世界找我了，”初凝无奈说，随即和丁晗背上书包告别，“先走了，有机会再玩。”

说起来，初家搬回来这么久，陈弥还没见过初凝妈妈。

“成。”他摆摆手，发觉西半天的云层阴郁依旧。望着二人的背影，他几次咽下“伞”这个字，直到她们走出视线之外。

应该带伞了吧。他想。

走回隔间，陈弥在原位坐定。

电脑界面停留在上局战绩页，初凝的1-9-5战绩分外显眼。

伸手按下截图的后一秒，他目光一顿，忽然瞥见角落的透明伞。

也许人生总是起起落落，在二人到达家门口时，丁晗又记起自己根本没带钥匙。

好在没多久，王萍握着钥匙小跑进胡同，一切慌张才算尘埃落定。

“快进来——”王萍提着袋点心，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插钥匙开门。

“谢谢阿姨，每次都麻烦您。”

“这是什么话，”王萍拍拍初凝的肩膀，她是看着初凝长大的，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姑娘，“这么久没见，一见就这么见外，阿姨可生气了。”

丁晗伸手去接王萍手里的手提袋，却被后者一下躲开，她撇撇嘴，挽起初凝的胳膊，“就是就是，我妈都快把你当第二个闺女了。”

“谢谢阿姨。”

望着二人的互动，初凝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羡慕。

她和宋捡青只有吵闹，很少会发生有这种温馨场面。

迈入天井，这小小的一方区域竟异常干净整洁。雨水冲刷后，随处踏过的地面亮堂堂。

“快先进屋，你妈妈刚才打电话说还有四个路口，马上就到。”王萍说完，放下钥匙匆匆往厨房跑。

初凝按习惯换鞋，放书包，跟着丁晗来到她的房间。

为防止宋捡青进屋检查，初凝将当天的作业摊开在书桌上，并象征性地在草稿纸上写画几笔。在丁晗问这是干什么的时候，她解释说“装装样子”。

刚爬上床的丁晗也“哦”两声，急忙掏出几本课本放好。

丁晗眨眨眼，回忆起半分钟前初凝那熟练地动作，稍显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坐以待毙，只等你妈来查呢……”

“想多了。”初凝不是默默挨骂的木头，也会挣扎甚至反抗。

只是从前的动作太小，总引不起宋捡青重视而已。

“行吧，我一直以为……”

话未说完，初凝淡淡又补充一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1]。”

不一会儿，锁车声由远至近传来。敲门声即刻在后一瞬落下。

王萍端来盘水果放在桌上，闻声望了眼窗外。“你妈妈来了。”

初凝点点头，开始作势收拾书包。

不多时，语声伴随脚步声将至。

许久不见的邻居，无非是寒暄和套话。

“阿姨好……”

“哎，这是丁晗吧，好久没见，越长越漂亮了。”

丁晗懒得应付，只得尴尬笑笑，视线随着宋捡青转向初凝，心中默默点蜡。

“凝凝，外边下暴雨，妈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宋捡青语气自然无比，似乎二人已经冰释前嫌。

“刚刚在写作业，我开了静音，”初凝回身，同时把散落在桌上的水笔和直尺收进笔袋，“而且我放学就跟爸打过招呼的。”

那话里带着少许“大可不必”。

宋捡青噎住，几秒后才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怕你淋……”

正说着，那落在初凝身上的眼神稍顿。

初凝没说话，她早已清楚，那淋湿后半干的头发已将她暴露个完整。

“每次都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宋捡青语气稍变，把手里提着的茶叶袋递给王萍，“这是单位刚发的碧螺春，你们尝尝。”

几番推辞后，王萍拗不过收下茶叶，初凝书包也已收拾好。

二人一前一后无声离开，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终于，车门关上，隔绝一切繁杂噪音。

宋捡青缓缓开口，语气中充满审问意味：“你淋雨了，下午去哪了？”

说话之际，母女间的状态重归吵架后。

初凝随口说：“哪里也没去，我没带伞。”

气氛沉寂几秒，宋捡青似乎相信了这种说法。

“阿嚏——”

接着，宋捡青把随身带的手帕递给初凝。

“我说了多少次，提前一晚看天气预报，淋雨要感冒的。”

初凝用手帕擦拭头发，稍稍松口气。

宋捡青望见胡同口的“同福网吧”，淡淡说：“……只要别去那种场合我就放心了。”

初凝手边动作一顿，接着自然地移开目光，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

“把你平平安安养到大非常不容易，妈妈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宋捡青伸手发动汽车，“这次我向你道歉。”

“您更应该向丁晗和丁晗妈妈道歉。”初凝说。

宋捡青没再说话，像是默认她的说法。

……

原本五分钟的路程，因堵车显得无比漫长。前方的车群密密麻麻，汽笛声不断在耳侧响起，令人心烦。

初凝百无聊赖靠在椅背，望向窗外。

不知怎么，初凝记起不久前公交上的那次堵车。

如出一辙的堵车和烦心。

区别是，现在车窗起雾，远处蒙蒙一片，完全看不清。

手机轻响，几条消息弹出在界面上。

[丁晗：5555你到家了吗，我把真相告诉我妈了，她现在骂我]

初凝回过个“抱歉，”，手滑无意切出界面，看到另一条消息。

陈弥发来一个“？”

随后，界面显示初凝的转账已退回。

[陈弥：祖宗，少丢三落四比给钱管用。]附带一张透明伞的照片。

初凝的嘴角一扬。

回复过后，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开始在车窗玻璃上乱涂乱画。

画上只吃胡萝卜的兔子，初凝又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姓名。

这一举，得到宋捡青一个嫌弃且带笑的“幼不幼稚”。

初凝撇撇嘴，心道这才哪到哪儿，有人比她更幼稚。

次日清晨，初凝翻个身，混混沌沌醒来。按灭闹钟后，她揉揉发昏的额头，猝然瞥见书桌上的小方盒。

伸手打开，里面是个精致的银镯子。

初凝轻拿轻放，将镯子捧在手心，轻抚着上面浅浅的花纹，她瞥见方盒子下方的纸条。

拾起来，那上面清晰写着：

[我知道你还在生借读的气，可是你知道妈妈升职多不容易吗，我们要互相理解。]

是宋捡青的字体。

一直以来，送礼物和解是二人以来的办法。

事情已经发生，再计较也无可挽回。

初凝犹豫片刻，叹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镯子戴进左手。

晨间的柔和光线给镯子镀上层金边，初凝晃晃手腕，镯子上的小铃铛便发出阵清脆响声。

兴许是刷题到太晚睡眠不足，她一阵头昏眼花，比往常更想赖床。

刚仰倒在床上，手机发出阵轻响。

初凝皱眉，心道谁啊这么早扰民。滑开锁屏，陈弥的消息躺在界面中央上——

[陈弥：出门了么，来拿伞。]

初凝目光错愕，瞬间睡意全消。

作者有话要说：[1]《记念刘和珍君》——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