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上的行宫很快便建了起来。

楚临风的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和素瑾提了要建行宫之后，第二日便下了令，委任了专门的官员督造——当然，朝堂上也不是没有人反对，认为建造行宫劳民伤财，眼下骊朝国库并不算太充盈，各处又都有用钱的地方，何必去花大造价去建什么行宫？

不过这些异议对行宫的建造进度也没有起半分的拖延作用。

竹山中居民并不算多，很快负责的官员就将他们给迁了出去，而后大批的木材砖石被拉进山中，组织起来的建筑队伍也跟着入驻进去，大笔大笔的金银花出——当然，这些银子有多少是花在实处，又有多少是进了督造官员的口袋，这就很难说了。

外面行宫建造的进度轰轰烈烈，宫内却是一片岁月静好，想出去避暑的头虽然是素瑾起的，但在楚临风把要建行宫的事情交代下去之后，她却是一副全然不管的状态，偶尔撞上下面的官员来汇报进度，听听倒也无妨。

但她不主动过问，即便是楚临风反问她，素瑾也只是柔柔地一笑：“妾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如此一年时间便过去，素瑾的盛宠一如从前，位份也从婕妤又晋了好几阶成为昭仪，而那座去年夏日中定下要去避暑的行宫，也终于建好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皇宫中出发，帝王移居行宫，嫔妃随侍加起来便有数百人之多，加上随行的百官家眷，几乎是半个长安城都跟着出动。

虽然建造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但竹山这座行宫却并不见任何匆匆落成的样子，相反，宫室内美轮美奂不说，外面也是同样的大气漂亮，供那么多人生活的配套设施也是相当完善，甚至在后山处还有专门的狩猎场所，看得楚临风当场拍板，将今年的秋狩也定了竹山。

秋狩当天，百官齐至，素瑾虽是后妃，但也换了一身看上去英姿飒爽的骑装，与楚临风同骑出现。

有资格来猎场的后妃只有两人，一个是品级最高的贵妃关青烟，另一个就是素瑾了——如今她昭仪的品级出现在这里也还算合适，但与楚临风共乘一骑，却是帝王给的殊荣了。

她靠在楚临风怀中，模样不胜娇弱，周围的百官神情各异，有人神态平常有人皱眉不喜，更甚者还有些瞥见素瑾容貌的，一时间都忘了这是君王的女人，看直了眼。

素瑾对这些目光都视若无睹，她贴心地替楚临风拢好衣襟，语气甜甜地祝他旗开得胜，在这次秋狩中拿下头筹，说完便乖巧地要下马，自己单独换一匹马。

楚临风语气带笑地问她：“爱妃自己能骑马吗？”

素瑾娇嗔似地白了楚临风一眼：“陛下惯会调笑臣妾，来竹山行宫这么些天，臣妾的骑术也是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纵然仍不及陛下英姿万分之一，但自己在马上骑骑走走，也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说着便在仆人的服侍下翻身上马，动作看上去有些生涩，但确实是能自己骑的。

关贵妃在后面看得一声不吭，素瑾又道：“陛下快去吧，其他参赛者可都已经出发往猎场深处去了。”

楚临风大笑道：“那便借瑾儿你先前的吉言了！”

说完他扬起鞭子在马上一抽，当即便往着猎场深处而去。

此时要参加秋狩的大臣公子也都已经出发，还在外围的大多是些女眷，其中对狩猎没什么兴趣的，驻足望了一会儿便直接回去，先前安静当背景板的关贵妃也是同样，而素瑾却在看了一会儿后，冲下面的人笑道：“我想要自己一人骑马走走，你们若是烦了的就先回去吧。”

仆人有些紧张：“昭仪您骑马一人，这猎场中又有不少野兽……”

素瑾轻笑：“猛兽大都在猎场的深处，我是不要命了才往那里面去？放心，我在外围转转便是，这里也有不少的侍卫，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向他们求助也是可以的。”

见她坚持，加上也不敢得罪这位堪称是独宠的昭仪娘娘，那仆人最后也只能无奈地任由她去。

素瑾打马随意在丛林中转悠着，此处不算太内围，但丛林已经相当密集，偶尔有野兔从草丛中蹿过，她驭马的姿势却是相当熟练，半点也不见先前在帝王面前表现的那样生涩。

突然间前方不远处响起一声猛兽的怒吼，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音。

几息后马匹惨烈的嘶鸣和猛兽吃痛惨叫的声音同时响起，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人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素瑾眼眸微眯，却并没有像一般没有武力值的人那样下意识地逃跑，她控制着马蹄落下的轻重，骑马朝发出动静的方向行去，很快便见到一名年轻的官员伤痕累累倒在地上，他左腿以诡异的姿态曲折，看样子是因为刚刚那一摔，直接骨折了。

他旁边的马匹倒在不远处，喉咙处血肉模糊，鲜血从里面淌出，将那一片草地都染得殷红，眼睛死死地瞪着，看样子是已经断了气。

而在另一边，则是一头猛虎。它腹部撕裂出巨大的伤口，甚至连肠子都流了出来，然而哪怕已经奄奄一息，它仍然执着地朝那官员扑去：“吼——”

那官员也知道猛虎扑来，但他此时已是伤痕累累，左腿大腿也有骨折，原先的武器更是早就脱手飞了出去，眼下这情形，根本是跑也跑不了，反抗更是无处反抗，他用尽全部力气，也不过只是勉强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那头猛虎而已。

他眼睛死死瞪着，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做好了准备迎接死亡的来临，也正是这个时候，咻的一声，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吼！”

那猛虎再次惨叫了一声，然而很快又是几道箭矢接上，虽然准头不算太好，但因为它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终于，在挣扎了片刻之后，轰然倒地。

立在远处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那猛虎已经没了声息以后，素瑾才翻身下马，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年轻官员：“还能动吗？”

她脸上是应付他人是一贯的笑容，不过语气难得玩味：“卫小郎？”

……

经过太医的紧急救治后，卫远的情况才平稳下来。

眼下秋狩还没有结束，大部分参加比试的人也都还未返回，左右无事可干，素瑾干脆便去探望了一番对方。

彼时太医刚刚给卫远包扎好伤口，素瑾一进营帐，便见到他被包成一个粽子的样子，当下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啊，数次在陛下面前弹劾本宫的卫小郎，竟然还有这么一番狼狈的模样。”

卫远神情冷淡地抬眼，一副对素瑾的嘲笑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骑术很不错。”他缓缓道。

素瑾眨了眨眼：“多谢卫小郎的夸奖？”

卫远道：“但你在陛下面前表现得很不擅长。”

“原来你是说这个，”素瑾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展示自己在马上的英姿是男人做的事，女人只要负责夸赞和崇拜就好了，不是吗？”

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卫远见状一顿，而后才一板一眼地又道：“你还会箭术。”

“也不精通，不过是在陛下忙于政务之时简单学学罢了。”

素瑾嗓音妩媚而柔和：“我自幼学舞，卫小郎是男子，或许不懂，这舞艺也需要足够的力气才能跳得好看，因此我才能拉得开那弓箭而已。”

她又目光嗔怪地看了卫远一眼：“而且，我可是把这射杀猛虎的功劳都归在卫小郎的头上了。”

卫远：“……”

他沉默了一下：“我会如实禀告陛下。”

听他这么说，素瑾也并不着急，她轻轻一笑，神情却笃定：“你不会的。”

“虽说我与卫小郎不对付惯了，”素瑾叹道，“但你是什么人，本宫还是有两分清楚的。”

营帐中光线并不大好，素瑾的脸半隐没在昏暗的光中，却不难让人想象出她神态的鲜活妩媚。

“卫小郎为人太过正派，有恩必报，而恰巧，今日本宫于你又是救命之恩，就凭这一点，你便不会反过来将此事与陛下说明。”她笑道。

“我应该没说错吧？”

卫远眸子一紧，他再次与素瑾对视，沉默了半晌，最终道：“我不会站在你这边。”

“你身为后妃，非但不规劝陛下专心朝政，多行明君之事，反而与他整日纵情享乐，更大肆建造行宫，劳民伤财，”他语气冷冰冰，“此举，是为妖妃。”

卫远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若是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怒气蓬发，然而素瑾却只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我也并不在意这个。”

她轻笑：“妖妃？这个称谓似乎很不错呢？”

“应该只有极得君王喜爱的女子才会被这样称呼吧，”素瑾莞尔道，“我很喜欢。”

她站起身来：“算算时间，陛下也快要回来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在卫小郎这儿多待了，卫小郎还是好好养伤吧。”

说完后素瑾便掀了帘子离去，卫远因为受伤也没法子动弹，他紧紧盯着素瑾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却有止不住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