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盆中的清水倒映着天空的蔚蓝,魈用掌心轻轻托起一把,洗去了脸颊沾到的污渍。

水面倒映着他清秀的面庞,墨绿的发丝缕缕垂下拢了阴影,显得他本该锋利的眉眼也染了几分柔和。

“真是张不错的脸啊,”少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在感到疼痛的那一刻又倏然松开,小声抱怨着,“这个梦连痛觉都有,太真实了……”

微风掠过望舒客栈的顶楼,风浪掀起了桌面上被瓷杯压着一角的画纸,栩栩如生的画作张张飞起,而落款处的名字写的却是“李折枝”。

没错,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不是魈,甚至是“她”而不是“他”。

小姑娘名叫李折枝,今年高二,平日里爱画画,在网上收拢了不少的粉丝。

但大概一天前,她的手机在与同学的争执中被扔入河里,而她也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了下去,结果理所当然的因溺水而昏迷。

再睁开眼时,她已然来到了这边的世界。

她记得自己当时身处一片茂密的树林,鸟雀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而惊飞,就连蝉鸣也在片刻安静下来。

雨后的泥坑倒映着天空的色彩,而随着她脚步的靠近,反光中的人影却是个有着与她截然不同外貌的少年。

一直有漆黑的雾气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飘出,让李折枝的视野都变得猩红一片。好在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并且在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那片黑雾也缓缓散去了。

脚尖忽然触到冰冷的硬物,李折枝好奇拾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把类似尖枪的武器。

烫金色的花纹包裹着漆黑的枪身,有盈盈不断的力量从它幽绿色的锋刃溢出,指尖靠近便能触到森冷的寒意。

见地上的沙土柔软,脑袋还有些混乱的李折枝便举着那把漂亮的武器在地上画了个圈。

然后她忽然来了恶趣味,又紧跟着画了坨便便,甚至还将一旁的泥土扒拉了过来,打造了一坨光影齐全的立体便便。

“果然就算封笔了两年,我的画技还是这么完美呀!”扔掉光是拿着都让她觉得沉重的武器,李折枝望着泥地上的杰作,感觉自己的烦闷心情也在梦中释放了不少。

但至于她为何如此咬定这一切都属于她的梦境,不仅仅是她的外貌乃至性别都发生了变化,还因为在她继续往前探索了一段距离后,她从梦里醒来了。

耀眼的白炽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再回神时,她已经对上了自己母亲的视线。

但平日里疼爱她的母亲在见李折枝苏醒后没有露出一点欣喜,反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道,“折枝,现在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李折枝被问得茫然无措,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才让母亲看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见女儿不搭理自己,母亲也只是落寞地抿了抿嘴角,然后将床边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折枝,你有什么对妈妈不满意的可以说出来,别不说话好吗?你刚才那样,妈妈真的好害怕……”

??

她有点懵了。

她不是才醒来吗?难道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对妈妈说了不好的梦话?

千万种困惑在李折枝的脑袋里杂糅成了一团,但在看到母亲为了照顾自己而疲惫万分的脸时,李折枝还是选择了沉默。

清醒后的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自己的手机,又忽然想到就在昨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它沉入了河底,以至于此刻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回忆着先前梦境里的画面。

兴许是注射的药物发挥了作用,李折枝没多久就又感觉昏昏欲睡,只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讨论她出院的时间,再多的她也记不得了。

而当她再次陷入沉睡时,居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梦境,她的脑袋里还神奇地出现了一部分关于这里的知识。

在见到大部分人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认识他们,不过也仅仅只是了解性格或是能叫出名字的程度。

但她很喜欢这片梦中的世界,明明是梦境却拥有着无比清晰的轮廓,如此的纯粹与美丽,让许久都没有触碰过画笔的她忽然有了想要画画的欲望。

想要记录这里的一切,想要在这个不会有人贬低与嘲讽她作品的梦境中,随心所欲地画画。

然后画面一转回到现在。

李折枝从地上拾起被风吹掉的画纸,一屁股坐在了客栈顶楼的红木桌旁,用指尖拨弄着手中好不容易才问底下老板娘讨来的炭笔。

她到现在都记得老板娘看到自己问她讨要纸笔时的表情,震惊,不敢置信,还夹杂着一两分的不安。

她叫她“魈上仙”,那似乎是李折枝在梦中的代号,因为底楼那个长得跟盗宝团一样的厨子也是这么叫她的。

想到这,她又回忆起了昨天忽然来找自己的旅行者,那个在她认知中颇为温柔的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咋咋呼呼手脚并用地拒绝了她的靠近,但对于她的问题又每个都会回答。

虽然最后她还是没能讨到橡皮,不过幸运地从旅行者的口中得到了个不错的消息。

如果她想要在这里画画,还要功成名就的话,就去参加八重堂的插画比赛。

可惜昨天旅行者逃跑得实在是太快,关于八重堂的消息没有透露太多,以至于不知去何处寻他的李折枝只能在望舒客栈到处搜罗与那儿有关的东西。

“万民堂,新月轩,猎鹿人,大碗茶摊……”

桌面上各种广告宣传单摊得到处都是,少年扶着额头烦躁地用食指叩着桌面,迟疑了半天,还是选择幽幽看向了一旁的言笑,“就这些了吗?怎么全是吃的……”

“魈上仙……我是厨子,自然只能找到和美食有关的宣传单啊,能有这些已经不错了!”言笑掂了掂手中剩下的那一叠广告单,上头无一例外都是美食相关。

“行了,我知道了。”李折枝无奈皱了皱眉,兴许是魈的壳子天生带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把言笑给吓得没敢出声。

不过李折枝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心理变化,出于礼貌,她还是把言笑拿来的传单给收拾了起来,然后大步走上了台阶回了那个凉飕飕但风景不错的顶楼。

“魈上仙?”听到动静而下楼的菲尔戈黛特在拐角平台上与她擦肩而过。

对方摸着下巴,看上去正在想心事,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菲尔戈黛特见状也没多话,只是与底下同样一脸茫然的言笑面面相觑。

兴许是这具身体实在是轻盈,李折枝总是忍不住做些小时候才爱做的危险动作。

譬如现在,她就抱着那堆自己的画作,整个人靠在椅子的边缘,双腿还架在顶楼的扶手旁有一没一地踩着,然后甩着手中的美食宣传单乐呵呵地遐想——

若是她在这世界成了数一数二的名画手,有了花不完的钱,她一定要在这里办个画展,就叫李折纸的秘密花园!

“魈上仙。”

“哎哟我的妈!”

菲尔戈黛特的声音忽然从顶楼大门处响起,吓得李折枝身子一滑。

她屁股没了受力便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宣传单与她的大作顿时飞得漫天都是,叫一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当然更让菲尔戈黛特震撼的是,魈上仙居然如此接地气地喊了“妈”。

完全不知道自己本体是何身份的小姑娘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些背后胶水还没干透的宣传单同狗皮膏药似的沾了她一身。

李折枝拽下了脸上那张挡住她视野的纸,拿在手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它的背后,竟意外地发现这张传单还折起来了一页!

在看上去绝对可口的团子牛奶的另一侧,居然就是来自八重堂的插画比赛征集!

“只要把作品寄往八重堂,并留下自己的笔名与收件地址就算作报名成功。赢下比赛的人即可成为八重堂销售第一的轻小说的专属插画师……”

她一字一句念着传单上的公告,像是一下子在沙漠里找到了绿洲。小姑娘的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无法在现实实现的绘画梦想即将在这里得到成真。

“魈上仙,您有在听我说话吗?”菲尔戈黛特有些迟疑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折枝“啊”了一声,堪堪回头去看,眼底的兴奋劲却根本压不下去。

“我听旅行者说您在找橡皮吧?您其实可以试试看把任务诉求张贴在璃月的布告栏上,说不定会有人见过那种神奇的东西。”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菲尔戈黛特。”小姑娘正处于兴奋头上,也一时忘记了自己是男人的身份。

见对方还告诉自己能寻找橡皮的方式,她一个激动就上前握住了女人的手,还温柔地用掌心裹着菲尔戈黛特两手的指尖,冲她笑得粲然。

望舒客栈的夏日,顶楼的阳光无比耀眼,为少年墨绿色的发丝镀了层朦胧的薄暮,带着草香的风流掀起了他鬓角长发,露出了他微扬的嘴角。

那位在所有人印象中都冷漠淡薄的降魔大圣,居然对她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

就算是菲尔戈黛特如此高傲的女性,在面对此情此景时也难免要像羞涩的姑娘般热了脸颊,然后望着那只被“魈”握着的手小声道,“魈上仙要是不嫌弃的话,布告我可以让言笑帮您去贴……”

门后偷窥的言笑:为什么是我??

这个不同于其他缥缈梦境的世界,让李折枝有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那种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画画的自由让她兴奋到战栗,然后她趴在望舒客栈顶楼的扶手旁一连画了一晚上的素描。

她看着天边的日沉月升,浩瀚星河淌过夜空,然后月亮也下沉,清晨的阳光再次笼罩大地。

那支炭笔从她手中由长长的一支变成短短的一截,就连手指头也染了墨色她都浑然不知。

她就是不愿停歇,因为她生怕一旦自己从梦中醒来,又要回到那个被人贬低的地方,连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热爱也会再次消退。

只可惜……最后她还是醒了。

在一阵清脆的闹铃过后,李折枝从梦中惊醒,她坐在床上,任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落她的肩头。

她有些怔然地低头,望着自己小小的手掌与熟悉的被套。床头的画报落了尘灰,那本挂在门口的日历还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她果然还是回到了这个令人失望的现实世界。

只不过这次醒来不是在医院而是在自己的家。

是她睡着的时候被父亲抱上车接回来的吗?毕竟以前她低血糖昏倒的时候也是这样。

李折枝没有多想,从梦境脱出的失落感让她麻木地爬下了床,准备换上校服去上课。

只是在眼角余光瞥见那本门口的日历时,她身子猛地一怔。

十三号?今天是十三号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医院清醒时还看过走廊的电子钟,那时候明明是十一号的……是日历撕多了一页?

李折枝惊慌失措地抓起了自己的闹钟,而那块黑白的电子屏也一样显示着十三号的日期。

是她记错了日子,还是她丢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