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1 / 1)

阅完话本第一页,他便清楚地知道,话本在影射一个人。

少将军、天生神力、名毁兖州……一句句跃入眼帘,揭开他从未了解过的过去。

百里乘风名毁兖州,那么方子衿呢?

百里乘风的父母双双战死沙场,那他的父母呢?

上个月初还笨拙地为他缝制小老虎的母亲,朗笑着陪他骑马慢行的父亲……

他们为何不来找他?他就在皇宫里啊。

“话本上说的是真的吗?”他不死心地想要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但那个人不屑说一句谎言,哪怕是善意的。

林青青直接道:“半真半假,若你问的是你父母,朕只能告诉你,那部分是真的。”

果然。

方子衿走向窗口的脚步顿在半途,他转过身,大步走向林青青,在她身前两尺内站定。

寒风从窗外席卷进来,玄色的发梢拂过林青青的面颊,擦肩而过,又在风停歇后,从锦缎上滑落,像是小动物的亲昵。

少年凝视林青青,血眸露出一抹脆弱:“哥哥会送我回去吗?”

“朕送你回去,别想着乱跑,你不想跑一圈又回到原地罢。”

方子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擦了擦眼睛,眼红红地望向林青青:“哥哥为什么不能安慰安慰我?我好难受。”

林青青看见他哭红的眼,眼泪像不要钱的金豆,抬起手想要安慰他,转念一想,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她太了解方子衿,因为太过了解,哪怕仅仅动一个怜悯同情的念头,都会心生寒意。

同情他的人不少,想要感化他的也大有人在,只是结局都不太美妙。

方子衿开窍早,聪颖绝顶,在沈娘的折磨下,学会把喜怒哀乐当做表演,他对危险感知极度敏感,懂得如何利用环境保护自己。

铜雀台上,他的眉梢是张扬的、热烈的,眼底散发着蓬勃的朝气,而这些不过是他想要自保的伪装,是他看出林青青喜欢充满活力的少年人。

他唯有显露的真情大抵只剩求生欲,纵使倒在蛇巢里,他也明确地想要活着。

林青青记着少年再见到她的眼神,像揉碎的夜光,苍凉悲哀,隐藏着一道看不清的阴暗。

眼泪砸落在后颈时,她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愧。

少年抱紧她的那一刻,是依赖,还是动物的求生本能,不得而知。

陈霖提出的鬼门十三针,她翻遍所有相关古籍,想治疗方子衿的疯病,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

可疯病哪有那么好治,重生龙傲天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身体,全都疯了。

林青青没有能力改变一个疯子,也不认为自己能在暴君的手底下获得赦免,便不付丝毫感情在方子衿身上,极力规避掉所有不必要的麻烦。

她愿意和方子衿堂堂正正的PK,生死无怨,却不希望他们之间掺杂多余的兄弟情,让她日后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林青青的手指还未收回,注视她一举一动少年察觉到不同往常的气氛,本能接住她的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头顶。

“我不想回皇宫了,那地方好冷,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想害我。哥哥,我想离开那。”

林青青到底没忍住rua了一把,谁能拒绝撸五岁龙傲天的脑瓜呢?

这是他自愿的,不是我强求的。林青青面无表情地想,rua得心安理得。

“可以,你可以永远不回宫。”

林青青的回答让少年怔了怔,他微微睁大血眸,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眼白的血色都被惊退了三分。

“我,可以吗?”

林青青点头。

方子衿紧紧盯着林青青的眼睛,呼吸不顺,感觉站在这里的心脏不断收紧,身上一直存在的刺痛也变得煎熬起来。

他只当是失去父母这件事令他太过伤心,伸出两根手指牵住林青青的袖口,善解人意地征询道:“会给哥哥带来麻烦吗?夏依说,后宫妃子不得离开皇宫。”

方子衿身材颀长,比林青青高出不少,尽管方子衿低着头,林青青还是要抬高手臂。

rua了一会龙傲天,她便毫不留恋地收回手臂,极力挽回自己的君王形象。

“你不想住皇宫,可以住行宫,也可以住镇国府。若实在不喜欢皇后这个身份,你告诉朕一声,朕同意废后。”

少年现出茫然之色,凤眸中夹杂着不解和疑惑,刹那间好像有一根根针刺穿头颅,带起眩晕的剧痛。

他微启薄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唐未寒为林青青安排了一辆马车。

天寒地冻,空气降着霜似的蒙着一层雾。

镇国府门外守着两名护卫,见左相府的马车上出来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上前询问拜帖。

林青青将腰间的鎏金令递过去。

护卫接过一看,目中尽是骇异之色,手指颤抖险些没捧住鎏金腰牌,将腰牌捧过头顶,慌忙跪下。

后面的人只扫了一眼,伏地叩首,额头压着地面,大气不敢喘一下。

林青青收回鎏金令,领着方子衿走进镇国府。

听见动静的小厮早早前去通传,老太君身体抱恙,卧床不起,镇国府众人闻声前来,看到方子衿和林青青两人,皆是一脸惊讶。

镇国府二爷方旌紧忙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林青青负手而立,镶金边的白袍迎着风而动,自带一股矜贵和威严。

方诗霜盯着林青青望呆了,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羞涩,见一袭金白长袍的少年冷淡地看过来,耳根飘起火辣辣的红晕。

二夫人瞧出女儿的心思,灵机一动,拉着羞答答的方诗霜挤到林青青眼前,不顾林青青身边的玄衣少年,谄笑着介绍方诗霜给林青青认识:“陛下,这是子衿的妹妹诗霜,您幼时儿戏还揭过诗霜的红盖头呢。”

“是吗?”林青青没有半点和方诗霜有交集的记忆,言不由衷道,“既然是子衿的妹妹,那便是朕的妹妹,不必见外。”

方子衿发现前来拜见的人当中没有他父母,匆忙向后院走。林青青没有拦他,也没有跟上。

方旌瞥了眼方子衿离开的身影,收回视线,露出谄媚的笑容,躬身说道:“陛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府上寒酸,尚未来得及收拾,招待不周,还望陛下海涵。”

林青青平淡道:“祠堂在哪?朕去看看镇国将军。”

没走多远的方子衿耳朵一动,乖乖地回到林青青身边,眼眶饱和着眼泪,一碰就会掉下来,他强忍着收住,极力保持镇静的表象。

“陛下这次来镇国府,是娘娘想家了?”方旌看了方子衿一眼,有些意外。

几月未见,他这大侄子怎么还是这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林青青颔首:“朕与子衿成亲三月有余,忙于政事,抽不开身来拜会岳父岳母,今日得空,便带他回镇国府看看。”

方旌觉得岳父岳母这两个词充满讽刺,靖宣帝指婚太子和方子衿本就荒诞,传闻二人不和,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镇国府没人指望方子衿能为他们讨得一恩半赐,回门一说更是天方夜谭。

难不成陛下当真有龙阳之好?其实方子衿在宫里还是颇为受宠的?

方旌一面神游,一面面年俱到地为林青青引路。

少年终于见到父母的牌位,他的眼泪被风吹干,凤眸定定注视牌位上的名字。

却出奇地没有哭。

林青青便立在他身侧,看着他冷冰冰定在那里。

方子衿所立之地像一幅经久失色的画,画中的少年神色憔悴,肌肤苍白若雪,黑衣覆身,一双血眸是他身上唯一的彩色,除此之外,再无生机。

有人说过,方子衿活成了一块没有生机的冰霜,他缺失一个普通人该有的触觉、感情乃至整个人生。

方子衿没有一日真正的开心过,没有一日不在独自承受伤痛。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迷惘的、怆恻的,不懂何为喜悦,不知何为轻松。

年幼四年,活在沈娘的折磨中,毒素通达五脏六腑,十二经脉,他的幻痛不仅来自神经,还源自身体里的病灶。

十几岁呼朋作伴的年纪,他却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纵然万蚁食身,粉身碎骨,依然是孤身一人。

最是风光的那一年,方子衿没有被疼痛逼疯,却于郇州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斩去头颅,差点疯掉。

所有人都在逼疯他,他如了所有人的愿。

对方子衿,林青青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她把一切都算得很清楚很明白,从头到尾与少年隔着心。

所以,初来时她避开方子衿。

方子衿疯病发作失去自保能力时,她起过万分之一的杀心。

铜雀台上,她怀疑过是鞭子的握柄断了,还是她放手了。

背方子衿走出铜雀台,是出于共患难的情意,还是在报答他推开她那一下的救命之恩。

说不出清楚,也没必要深思。

他们的路刚刚开始走,便已经非生即死。

林青青垂下眸子,一道黑影带着山楂的甜香扑过来,她握住剑柄,被少年扑个满怀,鼻间贴着他受伤的肩膀,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哥哥,你能不能……”少年哑着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道,“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你丢下我一个人,我会……我会死掉的,除了爹娘,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好害怕,他们也想杀我。”

林青青:“……”

被迫害妄想症?

兄弟,你病更严重了?不对啊,我记得你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镇国府的人在方子衿对着牌位不动时,便收到林青青的指示慢慢退了出去。

林青青出声问:“谁想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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