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已经快夜深人静的时候。

隆科多带着人风风火火回到自己的府邸，却见前院后院都灯火通明，整个府上热闹非凡，一点儿也没有要安歇的样子。

老管家见主子爷回来了连忙迎上来，说道：“爷回来了，太太那边还忙着呢，之前已经打发人来问过几次了，说是有事儿要和爷商量。”

隆科多虽然人在前院，却隐隐约约能听到后院传来的嘈杂，心里一阵烦躁，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说道：“又是那女人在折腾！”然后转身进了书房。

官家连忙带着人跟了过去，院子里的下人立即忙了起来，打水的，传膳的，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开始为刚回家的主人忙碌起来。

隆科多与赫舍里氏，两人成亲十几载，除了刚成亲那两年，两人亲密过一阵子，后来两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矛盾越来越多，隆科多除了去小妾那里，已经很少去后院了。

前院的这间书房，已经变成了他办公休息的常居之处。

书房宽阔的外间，隆科多坐在摇椅上，一个丫鬟脱了他的靴子，然后端来一盆温度刚好的热水，拿着布巾为他洗脚。他身后站着另一个丫鬟，正解开他的发辫，用牛角梳将他的头发从头梳到尾。

男人刚刚的烦躁一扫而空，享受般的闭上了眼睛。老管家拿了条湿了水的布，似想给主子爷擦脸，但还没碰到，躺椅上的主人瞬间睁开了眼，一把扯过湿布，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又扔回给了管家。

管家手忙脚乱的接住湿布，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讪讪的笑了一下。“爷，您看，太太那边怎么回……”

也不是他想留在这里讨人嫌，只是太太那边还闹着，他们着主子爷到底管不管，他得跟爷要句准话儿。

然而不等他说完，正院的秋霞便在书房外求见。

这是一直在派人盯着啊，得，都不用他再找人去后院传话了。老管家松了口气，倒是省了自己不少麻烦。

“爷，秋霞在外边求见呢？”

隆科多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爷累了，要休息了。”

老管家得了隆科多准话，立马转身退了出去。

秋霞是太太的大丫鬟，也是老管家的孙女，老爷因为他的关系，平时都会给那丫头一些脸面。今天却是连见也不愿意见，看来老爷和太太的关系怕是再难缓和了。

“爷爷。”

老管家看到站在廊下亭亭玉立的孙女。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老爷厌恶太太已久，之前顾忌着中堂大人，才一直隐忍，如今索额图被幽禁，老爷怕是不会再忍了。”

听到这话，秋霞睁大了双眼，急道：“爷爷，那我怎么办呀？”主辱仆死，她可是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你别急，先回去好好当差，等过几天，我让你娘给说们亲事，把你从太太身边接回去，备嫁。”

秋霞不愿这么匆忙嫁人，但现在还是先想法子脱离正院要紧，只好先听从爷爷的安排。

后院，赫舍里氏居住的正院，前门廊下，平时在府里得脸风光的下人跪了一地。

秋霞穿过满地跪着的下人，小心翼翼的走到赫舍里氏的身边，艰难的回道老爷已经歇下了，她没有见到老爷。

自太太从娘家回来，就发了大火。下人们求饶的求饶，挨打的挨打，一直到天黑透了，也没有停下。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回来，可老爷不愿意来正院，只怕太太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要冒头了。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端着热茶奉到赫舍里氏手边，只听到‘啪’的一声，众人吓得闭眼缩脖子，等大家重新睁眼看时，发现秋雯已经满身茶水，额角破了一个大大的血洞，秋雯吓得瑟瑟发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冰凉的地砖上，秋雯已经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了，她的腿从针刺般痛、麻，到现在快没有知觉了，然而就算她跪废了这双腿，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下自己这条小命。

听到隆科多不来后院，赫舍里氏‘噌’的一下站起身，怒骂道：“这就是你这些蠢货，极力推荐给我的奴才？什么不是真心想当侍妾，什么逼不得已，还什么想要到我跟前来表忠心？你们不是能说会道吗，现在都来给我说说，那个贱人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虽然事情发生后，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但站在上首那衣着华贵的女人仍旧满面怒容，最让她气愤的是，这次的事情居然连自己的贴身丫鬟也掺和其中。也不知道那个贱人什么时候勾引了老爷，连她的贴身大丫鬟都被收买了。

已经发泄了一个下午，赫舍里氏也很累了，但看着下面跪着的是自己平时最信任的大丫鬟，又怒不可歇。她和老爷的夫妻关系本来就很冷了，这次她好不容易让隆科多和她一起回娘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事先她一点察觉都没有，院子里的这些下人，是真的被蒙骗，还是已经和外面里应外合……

不是她要多想，之前季春儿那贱婢，刚来到她身边时，不也是老老实实的，她一直以为只是个粗笨丫头，每天用厚重的刘海把脸遮了大半，连梳洗打扮都不会，却在她不知不觉中爬到老爷床上去了。

这些爬床的贱婢都该死。

秋雯觉得她今天可能活不成了，但她也不敢再开口求饶，该做的辩解，该求的情都说过了，再多说，万一引起主子反感更加难熬。

她只能乞求般的看向站在一边，唯一没有受到这次事件波及的秋菊。

秋菊接受到秋雯的求助，眼神看向另一边刚刚回来的秋霞。

这次的事情秋霞也是沾染了一些的，但不多。这会儿跟太太回完话后就缩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本来求情这种事儿秋霞是最适合的，她是大管家的孙女，在府里根基深，但看现在她这样子是先要顾着自己，不愿帮秋雯了。

她自己虽然也是正院四个大丫鬟之一，但她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她一向不争不抢也不多事，不怎么得赫舍里氏重用，这次她本来也不想多事。可这次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她要是任其发展，秋雯说不定真的会折在这里。

毕竟是一起共事多年的姐妹，唇亡齿寒，她看了看这会儿累得在一边抵着额头歇息的太太。

走进两步劝道：“奶奶别生气，为那么个贱奴，气坏自己的身子多不划算，德保大爷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刚刚还派了人过来回话，说过了今晚，以后就算咱们老爷再想起那贱人，也不会再要她了。那贱奴待在那种地方，接的客人也都是些脏的臭的，很快就会得些脏病，活不了多久……”

听了秋菊一通安抚，赫舍里氏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这两年就被个爬床丫鬟弄得和隆科多夫妻不和，好不容易把人收拾了，前些天又听说阿玛看上了额娘身边一个二等丫鬟。

额娘的性子一向软弱，她出嫁前不放心，还帮着额娘把家里那些有野心的奴才都收拾了干净，这没过几年居然又有了不守规矩的。

她本想抽个时间回去整治一番，没想到很快就有下人来给那爬床丫头说情，说她不是自愿的。秋雯这个蠢货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竟然举荐那东西到她这儿来补秋韵的缺。

她还真以为是个懂规矩知廉耻的，便想着考察一下，要是可以就跟额娘把人要过来，反正她要人，阿玛也不能拿她如何。

可谁知道，那个贱人，居然还是个心大的，心眼玩到她跟前来了，她这是才赶走了虎，又引来了狼。

想到这些，赫舍里氏就一阵烦躁，希望她那蠢货弟弟，这次办事儿靠谱一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这次的事情让她和隆科多之间的隔阂又加深了，她得想想办法缓和一下夫妻关系。

秋菊见赫舍里氏面色缓和了些许，便继续劝道：“已经很晚了，奶奶身体要紧，厨房那边送来了安神汤，奶奶喝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

赫舍里氏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秋雯，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想到今晚隆科多不会再来后院，继续耗着也没有意义，便转身回了室内。

秋菊立马带着人跟进去伺候，赫舍里氏喝了安神汤，睡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秋菊，太太睡了？”

见到秋菊出来，秋雯期盼的问道。

“睡了，但是太太没说怎么处罚大家。”

听到秋菊这么说，众人如丧考批，太太没说怎么处罚，他们就要一直这么跪着。

“奶奶已经气过了，应该明天就不会再继续责罚大家，大家熬过今晚应该就没事儿了。”

秋菊也知道要是让大家跪上一晚，估计明天小命都要去掉半条，不过太太应该不会再继续严惩剩下这些人，毕竟真正要处罚的已经乱棍打死了。

大家松了口气，不过是跪一晚，待会儿让亲友送些垫子毯子吃食，晚上熬一熬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