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恶魁7(1 / 1)

小奴撩了轿帘,眼角却一眼瞧见了站在花楼门前巷子里的人影。

茕茕孑立,一身颓气的张疏光。

李容兮也瞧见了那人影,便冲对方甜美一笑,便自顾进了软轿。

张疏光一愣,心中仿佛被灌了铁水进来,将心胸烫得焦黑。

男子咬住自己的嘴角,一言未发,终究转身离开了这浮华金灿,他本不该来的迷离之地。

等软轿行至王府门口不远处,小奴望着王府门口坐在石狮子上的小妇人又愣住了。

昨日在花楼闹事儿的夫妻二人,怎么一个在花楼站桩,一个在王府门口杵着?这两人不该重归于好,双双把家还么?那张公子可还欠着花楼七千两呢!

王府大门一开,软轿还未到门前,江流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樊海花,脸上露出亲近的爽朗笑容,两人不知在谈什么,江流眉间微皱,最后点了点头,露出同情的神色。

樊海花似乎舒了口气,感激地望了江流一眼,又掏出一盒桂花酥,送给江流,江流笑着推诿,这一来一回,软轿已经行到了两人跟前。

“姑娘,这两人莫不是有一腿?”

小奴八卦心起,掀了轿窗布帘,低声问里面的美人。

大晚上的私下见面,大金虽民风开放,但是一个已婚妇人晚上私下里独身见个外男,这可不是开放不开放的问题。

李容兮瞄了一眼,又懒懒收回了目光。

樊海花将桂花酥塞进了江流怀里,指尖拂过男子精瘦的胸膛,让对方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

今日她穿了一身碧色衣裙,不若富贵小姐般锦衣奢华,但在夜色下,静水莲叶,别具一番楚楚扶风的意味,清丽得不像是已经生过孩子的小妇人。

软轿停下,樊海花一眼看见随行的小奴,立刻认出了是花楼里的,心中生疑,等轿帘掀开,楚腰袅袅的美人穿着莲白牡丹绣的齐襟裙走出来,樊海花只觉得心头一窒,意识到了什么。

花楼的姑娘不会平白无故上别人的府门。

“江大人,这是...”

江流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不知怎地,潜意识里,他觉得在这小妇人面前说自己主子包了个姑娘是件极为不妥的事情。

即便江流不说,樊海花的脸色也泛起了铁青。

“哼!我原以为钰王爷是个正人君子,却不想也学了我家相公,与花楼的一介妓子不清不楚起来。”

错肩而过,樊海花充满敌意又鄙夷地看着那花浓美人,对方听了她这番话,却也不恼,只是投来浅薄一笑,就带着小奴,也不与江流打招呼,径自进了府门。

“不是这样!王爷只是瞧上了她会泡茶,待你进了王府厨房,大约王爷也就不需要容兮姑娘了。”

闻言,樊海花收了眼中的情绪,又露出温和有礼的模样,对着江流福身道谢。

“我家相公如今被花楼妓子害得背上了债务,家中还有老人家,若是就此变卖家产,实在于心不忍,亦是不孝之举,此番多谢江大人周旋开,能赚得一两是一两,定让王爷满意。”

这话得体又谦逊,直把江流感动得心中叹气,心底对方才进府的艺妓更添了几分不满。

瞧瞧,这才是女子典范,那容兮姑娘只知道享乐,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还是樊小娘子这般才宜室宜家。

两人在门口如何编排,容兮都没在意,王府下人领路,一直行到王府水榭,她才瞧见坐在水榭里,似乎有些愣怔的钰王。

走近了,李容兮才看清楚,那水榭里竟是铺了好几口箱笼,里面全是些女子用物。

四季衣裳倒是其次,有一个箱笼里竟装了满满当当的胭脂水粉,一眼扫过去,久居高位,李容兮立刻认出了几样宫御赦造的珍品。

再来是茶案上铺开的几个木盘,里面是上京达官贵人才能进入的玲珑阁首饰,这玲珑阁非贵人不得进,寻常富商有钱也进不去,若是能得一支玲珑阁的簪子给自家娘子,那可是能让娘子高兴炫耀许久的事情。

李容兮好奢靡做派,身前为大周摄政王之女,她自出生便与公主待遇无几,加之摄政王爱女如命,要星星要月亮都给,自然什么都用最好的。

为此,她的名声可是光从日常用物就得了极差的评价。

骄奢淫逸只是轻的,那皇室正统拥护者,以清廉正直为家风的杨家人,更是恨不得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直让说书的挥墨的酸儒将她形容为祸国殃民,以百姓国库养一己之私,让她永世遭受唾骂。

见李容兮走进水榭,完颜修起身迎上来,浅褐的眸子倒影着莲白身形,献宝一般拿起根梳簪递到李容兮面前。

“那日是我的不是,今日且算赔罪。”

便是用国库养自己的李容兮也被这玲珑阁的梳簪吸引了目光。

梳簪的样式极为简单,不过寥寥几朵白莲,可就是这几朵白莲,用羊脂玉雕出来,竟能瞧见那花瓣上的纤细脉络,每片莲瓣都栩栩如生,仿佛在随风摇曳,竟让人觉得这玉质都是舒软的。

堪称有天工之巧。

杨家人倒也没冤枉了自己。李容兮这般想着,唇角扬起惬意又放纵的笑,将那梳簪取过来,自个儿给自个儿簪上了。

她果真是喜爱这些珠宝奢靡之物。

梳簪一入发间,乌发白莲,在水榭的晚风里,生出一点辉色,美人便成了水面上的一株莲花妖,毫不避讳地展示着自己的容姿媚态。

世人若见,会明白原来高洁清雅的莲花,也有极端的妖冶。

跟在后面的小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在花楼里呆的久,自然对玲珑阁有所耳闻,就是翻遍了上京,也找不到第二个花楼姑娘能有一支玲珑阁的头簪吧。

而容兮姑娘这是...一次能得一堆啊...

彼时小奴还对玲珑阁的簪子没什么概念,如今那簪子上了头,才惊觉姑娘平日戴的,都是些什么拙劣品?

竟是两相对比,俗气到了家。

“怎样?”

李容兮心情极好,笑得柔柔妩媚,她从不遮掩自己的喜恶,高兴了是个甜美可娇人儿,不高兴了,当场诛杀也使得。

她还记得有一次,李修远惹恼了她,她便当着他的面,将他养得一只雀鸟,生生捏死了。

那时候,对方是怎样的表情来着?

对了,他扑过来,想救那雀鸟,她下手却更快,雀鸟一瞬间没了动静,还未及弱冠的李修远,自那天起,终于收起了那副令她生厌的眼神,隐入晦暗之中。

仿若太阳下终于诞生了黑影,而那黑影,名为李容兮。

令人愉悦。

“应是无出其右的相衬。”

浅褐色的眸子里落了星星点点,坦诚地欣赏着面前的簪莲美人。

美人十分满意对方的赞美之词,走到茶案前,起了小炉,焙一壶清茶,算作回礼。

这一晚,水榭里只有珠玉华服,一壶清茶,和一双相对品茗之人。

李容兮带回了一匣子玲珑阁首饰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花楼,花楼的姑娘们聚在堂间,瞧着那匣子,目中带着探究和羡艳。

得一支玲珑阁的簪子,不只是值多少银钱,更在于声名。

低贱的风尘女子,也能得到高枝琼花的相称么?

李容兮似笑非笑地瞥了围着一圈的女子们,她们或是被家人卖进来,或是原就是贱籍,被主母发卖,或是家里人犯了事儿,糟了连累,变成了贱籍走投无路,各有各的走投无路。

天底下幸福的人都有些相似,不幸之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她们都没见过那些高门娘子,头上簪的是怎么个德馨富贵。

伸手打开匣子,一阵珠光迎着堂间的灯火,熠熠晕晕,金枝玉叶之美,落入每个花楼姑娘的眼中,再从每个人眼中,折射出名为惊叹震撼的光彩。

“原来那些贵女们用的簪子这么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容兮姑娘真是好福气,这样的好东西,我们瞧都没瞧过。”

姑娘们的话语在羡艳里情不自禁地带了一点酸楚的嫉妒。

若是每个人都凄凄惨惨,那她们便生出一种集体的互相安慰,但李容兮却像她们中诞生的异端,正在打破她们这种身份之下的桎梏。

“福气?”

听了这话,李容兮幽幽笑起来,执了一支石榴石点银步摇,走到那花楼姑娘面前,将手中富贵万人求的簪子缓缓簪入对方发髻间。

石榴红印着银色,那只算清秀的姑娘立刻生出了淡淡素雅的贵气儿,让周围的姑娘露出许些赞叹。

常言道人靠衣装,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这华贵的簪子上了花楼姑娘的发髻,也能让人出落成得体的小姐模样。

“瞧,这死物戴在任何人的身上,都能衬出十分颜色来,你说福气,贵气,是人,还是这漂亮的死物?”

有人连忙去拿了面铜镜过来给那姑娘瞧,看着铜镜里的人,花楼姑娘抖着手,摸了摸那石榴石簪子,原本昏沉沉的眸子里陡然绽出一点亮得吓人的精光。

“想要么?想要这漂亮的玩意儿,就去争,福气这种东西,不去争,旁人就不会施舍半分给你,若是自己躺下,就别怨旁人从你身上碾过去。”

这群人中,还有不少人家人犹在,甚至夫君犹在,只把她们送进来,再从她们身上索要银钱,世上最亲近的人并不爱惜她们,旁人自然能堂而皇之地指着她们鼻子辱其下贱。

昏沉过一年又一年,渐渐地,只记得往后都是黑暗的,没有盼头的,忘了自尊自爱这件事,忘了来这世上一遭,她们并不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