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恶魁15(1 / 1)

没有任何意外地,男席间的视线全集中在了这方才进来的美人身上,直勾勾地盯着那美人,绝顶漂亮的小脸,雪白的柔荑,连挂在耳侧的金镂银杏耳坠都生了无边风情,在美人行走间摇曳,让人心底如同有只小猫,在不停地挠着。

“没规矩,何时才能学会准时赴宴?”

大金皇帝嘴上斥责了一句,脸上却十分宠溺,对于这唯一的女儿,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皇帝倾注的感情,自然要比旁人特殊一点。

只要皇帝在一天,长公主完颜英,就永远有任性的资本。

“父皇说得极是,我这做派,要是放在状元郎发妻的女训里,怕是要被沉塘个百八十回了。”

这毫不掩饰的嘲讽话语一出,在场的人均是面色一变,男席间有人面露尴尬,赶忙低了头,女席间,以温家小姐为首则是蔑然一笑,然后带着厌恶和挑衅望向樊海花。

唯有方才借着赞同吸引男席目光的小姐低下了头,装作鹌鹑,不言不语。

那本《女训》,她们都看过,若说大金民风开放,对女子并不苛责,那早就适应当下民风的小姐们,是有多想不开,才去奉行那套男子为天,女子是泥,不可不贤,不可不淑,不可有他思,不可妒,不可妨碍子嗣,便是死了也要为夫家的鬼这套论则?

但是《女训》却并不是女子对女子传开的,而是男子和男子间先一步推崇,才让后院女子不得不去研读。

它虽然将女子束缚到了不可思议的残忍地步,却也最大化地抬高了男子地位。

只要当权者一日还是男子,《女训》被推崇奉行,恐怕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公主能明白,实乃大善。”

樊海花此时却脖子一梗,壮着胆子,义正言辞地回了嘴。

男席间有人诧异地看了看那妇人典范,又没忍住瞧了瞧张疏光,只见张疏光面色麻木,从头到尾没看那樊海花一眼,仿佛在席间侃侃大谈的人不是他的发妻。

“哦?如何大善?”

完颜英眼神带着点兴味,一撩衣袍,银红铺了一地,就这么挨着温家小姐的席面坐了下来,末了还不忘让人加了个绣凳,让那银杏神女般的美人坐在自己身侧。

美人牵着披帛坐下,抬眸,朝男席望去,便落入一片深邃的浅褐月湖里,那月湖里有些隐隐落落的不明情绪,化作一片灼热,想将美人淹没。

可是美人连个浅笑也没施舍,就这么轻飘飘地从湖面拂过了。

落到了樊海花的脸上。

“公主是大金公主,男子为挣家业,让女子得以享尽荣华富贵,而公主之尊,就更是如此,陛下恩泽,公主既然享受了这恩泽,还应当以女训为典书,自我苛求,一言一行,更应当谨言慎行,表女子母仪,率女子德馨。”

“真是贻笑大方,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一个民妇来指摘一国公主?!”

温家小姐拍案而起,这樊海花是失心疯了不成,指着公主的鼻尖要对方言行遵守《女训》?

她到底哪来的自信?

“正因为是一国公主,才应当替天下女子作个榜样!”

温家小姐再一次哑口无言,气血上涌,恨不得去抓花了那樊海花道貌岸然的脸。

“来人,把她扔出去,胆敢对公主不敬!”

“小妇人说得对,勇于谏言上位者,应当嘉奖,怎能拖出去,温家小姐未免无理便用强权欺压人,你这样刁钻跋扈的女子,便是最不宜室宜家的那类,毫无女子的贤良淑德,于家族有损颜面!”

有年轻的榜生气血方刚,此时也站不住,起身高声责难。

“你说什么?”

温家小姐面上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在座都是新科榜生,未来必将进入各司各部,在这种宴席上被人指着鼻子说刁钻跋扈,有损家族颜面,便是大金对女子再包容,也没有包容到这个地步。

皇帝黑了脸,却始终没说话。

“公主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和那位小姐一般的见地?”

樊海花得了胜,高昂着头,享受即将到来的赞美。

“公主也的确应该研读《女训》一番。”

“呵~”

一声清吟的嗤笑突然凌空而来,人们循声而去,就见那杏衫的美人捂着唇,耳边的金镂银杏颤了颤,水眸里的嘲讽就扫向了男席间。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也是,你一个花楼妓,定然是不必守女子德馨的。”

樊海花心中一恶,就想把那张美人皮扒下来,让男人们都看看这是个什么女子的堕落玩意儿。

听见花楼妓三个字,男席有人诧异,有人鄙夷,却还有不少人生了点微妙心思。

还当是什么云端美人,原来是风尘妓,倒是...

男人最了解男人,张疏光不用看都知道这群榜生在想什么,手上捏紧了自己的杯盏,此时才用陌生又麻木的目光朝樊海花望去。

转而,男席间的空气突然一紧,所有人背后一寒,率先明白过来的是江流,他正心虚着,一直注意着钰王的反应,此时那寒意泛开,江流心知,王爷此时是恼怒了。

却不知他恼怒为何。

“不知诸位可知道前朝历西?”

历西是大金立国之前的王朝,也曾开创过盛世之风,明德之治,为大金的民俗民生奠定了许多基业。

众人望向这位花楼妓子,或有轻视,或有觊觎,全当看妓子卖艺一般,等着她的下一句。

“诸位若是研读史书,便不难发现,历西国力最鼎盛之时,曾经在记载中涌现出了许多女子传奇。”

女子被载入史册,多是身份尊贵,母仪天下,后宫表率,然而历西国力最强时,史册中,却渐渐出现了许多女子传奇故事。

“国力鼎盛,女子可立女户,东有女子擅书,便可开立书墨斋,西有女子擅厨,便可开立饭馆,与夫君养育一家老小,北有家门无子,便由女子继了家门,南有女子学富五车,竟能步入朝堂,官至中书郎,后宫官府,皆有女职,有女子着男服之风,亦有女子娶侍郎风流。”

美人清吟的声音绵长,将那国风盛世道来,一时间,人们仿佛都窥见了那鼎盛华盖的往昔。

“可历西过了三代帝王,国力式微,内斗不断,为了争权夺势,女子渐渐又从史册中消弭,到了垂死地步,历西官民之间,更是出著了一本《女德》,从此女子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尽卑微,除了女子以死殉夫在野史里夸赞一番,曾经强大的历西,竟再也没有能值得夸赞之功绩。”

众人心底打了个突,历西的灭国实则非常惨烈,据史册记,天灾人祸并生,水患旱灾,蝗蚁不绝,到最后饥荒和瘟疫肆虐,仿佛是上天要它灭亡。

这是任何一个研读过史册的王侯将相都唏嘘畏惧的历史。

“待我朝开国,万象振兴,前朝《女德》便被废黜,如今大金民风盛起,却又有人拿着那一国强弩之末,无能之辈著出来的《女德》玩意儿,冠以《女训》便想博个天下表率,真是可笑,实有诅咒我大金国力之嫌!”

“大国强国,无一不是女子在册,我朝如今国力正兴,江山人杰,需要这么个玩意儿,来证明诸位对女子的掌控与实业上的无能么?”

言辞间,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本《女训》被美人扔垃圾一般扔到了地上。

“不过是个前朝的遗祸玩意儿!也值得你们向陛下献丑,民生的新策倒是一点没进谏,真是枉为天子门生!”

诅咒大金国力,前朝遗祸。

这几个字一出,席间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反驳一句。

皇帝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榜生门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光顾着去享受那樊海花的追捧,却忘了自己考入仕途,可不是研究怎么控制女人来的。

方才为樊海花斥责温家小姐的榜生苍白了脸,冷汗直下,偷偷朝上首的皇帝和钰王望去,却见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阴沉。

半晌,在完颜英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下,皇帝开口了。

“这《女训》,别再让朕瞧见了。”

一句话,定了樊海花的生死,也让附和樊海花的榜生面如死灰。

樊海花和江流齐齐变色,江流是突然理智回笼,意识到了什么,而樊海花则仍是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对。

这本册子,自己的母亲明明因此得益,让她虽然家中赤贫,却因母亲的恪守妇道,让她家得以有极好的名声,才能嫁入殷实让人羡艳不已的张家,得了张疏光做夫婿。

但凡帝王,唯忌讳国运。

李容兮懒散一笑,扫过樊海花想不通的神色,最终望向完颜修,对方也在看她,两人对视,懒散里便带上了一丝挑衅。

她不过是偷换了概念,将那女德女训一类说做灭国之时才出现的产物,但是,女德出现的时机,却也不能就说,这样的看法完全不对。

而历西强盛时女子地位极高,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差事儿臣自荐接了,听说这《女训》,是钰王爷府上传出来的,还请皇弟多多配合,早日清理了这前朝亡国论则。”

完颜英笑得格外明媚,话锋一转将脏水泼向了完颜修。

皇帝点了点头,回头看了钰王一眼,径直起身,留下一句“朕乏了”便朝席外走去,竟连钦点门生都不干了。

很显然,皇帝被李容兮最后那句话说服了。

这届天子门生,即将命途多舛,若是没有靠山,他们将带着天然的皇帝不满进入仕途。

宴席间渐冷,再无人说一句话,也无人再理会被笑得得意至极的温家小姐拖下去的樊海花。

他们方才站在樊海花身后,却是差点自毁前程。

亦有敏锐之人意识到,长公主完颜英,非但没有被这《女训》损了尊荣,反而得了皇帝的首肯,清理后院糟粕。

那只是一本册子,却又仿佛是惊涛骇浪的前奏。

...

席过三巡,李容兮起身朝园子清幽处走去,席间无话,不少视线盯着她,没甚意思。

刚走过园林山石处,一个人的臂膀突然伸出来,抓住了她杏纱下的纤巧手腕,将人拽进了漆黑的山石洞中。

落入温热的胸膛,男子特有的硬朗夹杂着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哎呀,我还以为是状元郎来着。”

美人近乎残酷的冷静,水眸前的睫毛轻眨,仰头迎上因这句话,顷刻间变得无比愤怒的浅褐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