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揭穿(1 / 1)

叶若顶着满脸滚烫的茶水,狼狈的从怀中掏出巾子来胡乱的擦了把脸,汗巾混着茶水将他的苍白的脸颊洗了一遍,竟带下许多浮在面皮上的雪白铅粉来,叶若抬起头,面上的苍白虚弱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健康饱满的红润,叶轻尘站着,居高临下的低下头,只一眼就发现了叶若面色的变化。

叶轻尘凝眸,盯着他红润的面颊,沉声道:“叶若,抬起头来。”

叶若意识到什么,偏着头,用湿淋淋的碎发挡着脸,只将下巴轻轻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

叶轻尘蹙着眉,从袖中取出自己的锦帕,沾了点水,糊在他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叶若脸上厚重的铅粉尽数被卸下来,露出一张让叶轻尘感到陌生的脸来。

叶轻尘踟躇起来,虽然人的容貌会随着年岁渐长逐渐变化,但她总觉得,眼前的叶若,与自己幼时去承恩伯府拜年时见到的那个小孩大相径庭,面部的棱角虽然相似,眼前这人眼角眉梢却总浮出一股风情来。

不似大户人家娇养的公子,反倒像是秦楼楚馆精心培养的小倌。

只是叶轻尘转念一想,他毕竟曾被没入教坊,在那里沾染上妖媚的习性,也不足为奇。

叶轻尘伸手,用拇指搓着他粉红的面颊,蹙着眉,疑道:“叶若,你这是...装病?”

黎酒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茶盏搁到矮几上,撩起衣袍直直的跪在叶轻尘脚下,叶轻尘低头,沉默的看着他发顶那一簇用玉蝉簪子挽起的发髻,叶轻尘垂眸,等着黎酒开口。

黎酒在心中斟酌良久,总算是盘算好了该如何开口。

他悦耳的声音颤颤的,带一分沙哑与病气。

“将军,他不止在装病,他还装人。”

叶轻尘放过眼前开始打颤的叶若,紧皱双眉,紧紧的盯住黎酒的眼睛,叶轻尘喃喃着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还在装人...黎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酒轻轻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忽然躬身将额头叩在冰冷的理石地面上,黎酒含着满腔的悲愤,一字一句道:“将军明鉴,眼前这人,并非承恩伯府幼子叶若。”

一语出,雷霆乍震,石破天惊。

叶轻尘讶然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黎酒,他孱弱的身躯被自己墨蓝的大氅裹着,伏在地上,只露一段纤细优美的曲线。

叶轻尘一时间竟摸不准该如何作答,叶若却霎时反应过来,不慌不忙的,温婉和煦的笑起来,叶若轻声驳斥着黎酒:“黎公子,您这就说笑了,我是承恩伯府幼子,是有名牒与教坊司名录为证的,将军接我进府时,都看过这些东西了。”

黎酒抬起头,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名牒可以伪造,名录可以更改,叶公子,您曾跟在成王的那位侧君身旁,比我更清楚谁能做到这一切。”

叶轻尘蹙起眉头,怎么又是成王,又是这个成王侧君。

叶若面上温婉的笑容仿佛僵在脸上,像年久失修的雕塑一样,缓缓现出大片蛛网般的龟裂来,叶若闪躲着黎酒的眼神,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个黎酒,难不成见过自己不成?可自己只跟着侧君去过一次教坊司内廷,他是何时看见自己的?

但叶若并不慌张,他的身份是教坊司与成王合力坐实了的,“叶若”的过往早就在成王缜密的谋算中化作齑粉,唯一能为自己喊冤的“叶若”本人也成了一缕孤魂,纵然这黎酒舌灿金莲,但抵不过铁证如山,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叶若。

叶若笑着,像听见个笑话一样问黎酒:“黎公子,您这就说笑了,我与孟侧君素未相识,又怎么会比您更清楚?”

隔岸观火许久的叶轻尘忽然将双眉一凝,疑他:“成王有四位侧君,你如何就知道黎酒说的是那位孟侧君?”

叶若一愣,心虚的转过眼,软着嗓子柔声道:“我在深闺日久,只听过这位孟侧君的名号。”他生怕叶轻尘再起疑,便将话锋一转,又将矛头对准了黎酒,他胸有成竹的问黎酒:“黎公子,您既说我不是叶若,那您总得告诉我,您口中那个真正的叶若在哪里吧?”

纵然揉了胭脂,此时此刻,黎酒的脸也白得吓人,不知是因为伤病失血过多,还是因为胸腔中那一股难以平息的愤怒,他端正的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黎酒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这正是他无比愤怒的地方,她们为了给这赝品伪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世,竟能活活将叶若打死。

打死了真的,假的自然也就成了真的。

死无对证。

除非真正的叶若能诈尸还魂为自己喊冤,否则还不是任由活着的这个颠倒黑白?

叶轻尘也问黎酒:“黎酒,将军派人仔细核实过他的身份,他确实是承恩伯府幼子叶若,出生时的文牒都对的上,他手里还有承恩伯的信物,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黎酒缓缓摇了摇头,哀戚的开口:“你既问我真正的叶若在哪,那我便告诉你,真正的叶若,在兴平二十二年的八月十四,被人打死在了教坊司,八月十五那天,是我抱着他的尸身,将他葬在了北郊的荒地了。”

叶轻尘呼吸一窒,举棋不定的看向各执一词的二人,她狐疑的目光不停的在这二人之间梭巡着。

兴平二十二年八月十四,不正是自己去教坊司探望叶若,却不小心喝多了酒,办了糊涂事的那一天吗?

因为隔日就是中秋,所以叶轻尘记得格外清楚,她还记得那天下着雨,自己从校场出来,骑马去的教坊司。

只是后来喝多了酒,许多事才记不清了。

叶轻尘整理思绪,狐疑的问黎酒:“八月十四,正好是将军去教坊司的那日,奉銮告诉将军,他便是叶若,那一夜将军虽然糊涂,却未在教坊司里听见异动,黎酒,真的不是你在唬将军?”

黎酒抬眸,苦笑着看向叶轻尘,逐句问她:“将军去的那日,可曾下了雨?”

叶轻尘点了点头。

“将军可是骑马去的?”

叶轻尘颔首。

“将军可曾喝了酒?”

叶轻尘继续点头。

“那酒可曾用桃花壶盛着?”

叶轻尘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酒是不是入口时绵柔香甜,但只喝了一杯便开始熏熏欲醉,不省人事了?”

叶轻尘心里惊诧,他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叶轻尘轻声道:“那酒确实后颈大,将军确实醉了。”

黎酒凄怆的咧起嘴角,似哭非笑,他哑着嗓子,终于撑不住,沙哑低沉的声音里混进去些哭音:“将军自然是要醉的,喝了那教坊司里秘制的绕指春芳,谁能不醉?将军从来清高自持,若是不醉,如何能叫他得手,将军从来耳聪目明,若是不醉,定然能听见那响了一宿的哀嚎,将军,奴说的字字句句都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黎酒悲愤的喊起来:“恐怕是将军前脚进了他的房间,饮下那杯绕指春芳,后脚她们就将真正的叶若从睡梦中打醒,拖出去,在倾盆的暴雨中乱棍打死了!”

他伸出手来,指天发誓:“若黎酒胆敢说半句谎言,必叫我黎氏全族堕入饿鬼道,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这是句极重的赌咒,让叶轻尘免不得打心底里重视起黎酒的话来,叶轻尘看向一旁的叶若,疑信参半。

黎酒说的实在详尽,仿佛八月十四那日他就在自己身侧旁观一般,可,叶轻尘又免不得疑虑起来,身边这位叶若的身份,是经过多方证实的,对承恩伯府上的旧事也熟稔了解,这二人,究竟是谁在说谎?

叶若听了这么久,心知自己若再不说话,便显得心虚了。

叶若呼吸有点急促,抚着胸口,仿佛是痛恨黎酒的胡搅蛮缠一般骂道:“黎酒!你在这里信口雌黄什么?!你信誓旦旦说叶若死了,焉知你不是为了害我随口编出这谎话来,换做旁的人,难道也是只用说他死了,就能认定他是旁人假冒的吗?黎公子,您的话也太没凭没据了些,您要说我假冒,好歹拿出证据了啊!我是承恩伯府幼子,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黎酒平静的看着他,沉声道:“你既找我要证据,我就给你,叶若葬在北郊蘅芜山下的竹林边,我买不起碑坟,便只寻了一块木板立在坟前,写了叶若的姓名,将军派人一找便知。”

叶若呛他:“北郊葬的死人那么多,谁知道你是不是随意找了个坟地来混淆视听?”

叶轻尘心意流转,制止了叶若的诘问,看向黎酒,轻声道:“你继续说。”

黎酒顿了顿,继续道:“承恩伯府幼子叶若向来长于针线绣工,曾凭一副绣图得凤君青眼,将军只需遣人去问与承恩伯府有旧的人,便可证实。”

说着,黎酒从袖中取出清明时画春送给自己的汗巾,递给叶轻尘,解释道:“这是叶公子送奴的汗巾,将军请看上面的绣图。”

叶轻尘虽不懂刺绣,但也能看出那两朵芍药针脚的疏漏来。

叶轻尘正要喊人去查,处理完手头琐事的季冷终于姗姗来迟,绕过影壁,出现在了门前,她一进门,便看见跪在地上的黎酒,心底便又升起股淡淡的厌恶来。

季冷抬头问叶轻尘:“将军,这黎酒又犯了什么事了?”

叶若听出季冷语气中的厌烦,在心底得意起来,画春倒是能干,日后进了成王府,还是要将他留在身旁才是。

叶轻尘侧头,在季冷耳侧将此事轻声复述了一遍,季冷闻言便蹙起眉,冷声反驳着黎酒的说法:“将军,当日叶公子的身份文牒都是末将陪您去查验过的,每一个环节都不曾有过疑问,叶若的身份是有铁证如山,不容闲杂人等置喙的,黎酒固然说的详细,但是不是他撞了大运恰巧说对了也未可知。”

叶轻尘揉着眉心,又是铁证如山,这个词她快要听吐了。

季冷纠结片刻,强调道:“将军,纵然他没有欺瞒您,可他在靖国公府门前,却有欺瞒说谎的案底,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无从得知。”

叶若也适时的添油加醋道:“正是,况且就算是证实了这两处证据又能如何呢?两年时间过去,你埋在北郊的那人恐怕早已面目全非,你既要害我,自然可以指鹿为马,说那才是真正的叶若,至于刺绣,我进教坊司后受尽了折磨,伤了指尖手腕,早已不能摆弄针线了,黎公子也是被没入教坊的人,总能知道教坊司的残忍酷烈吧?”

黎酒缓缓闭上眼睛,他自然知道,他如何不知?!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想为那枉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季冷看向叶轻尘,叶轻尘拍板道:“罢了,去把王管家叫来,事关靖国公府与承恩伯往日的恩义,叫她过来,也算是有个见证。”

她看了一眼地上黎酒,轻声道:“不管黎酒说的这些能不能算作实证,将军总得看看他有没有说实话。”

黎酒听了这话,脊背轻轻的抖起来,叶轻尘叹了口气,像他伸出手,温声向他解释道:“不是将军不信你,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查。”

黎酒哽咽道:“奴知道。”

叶轻尘牵住他的指尖,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说话罢。”

不多时王拂匆匆赶来,叶轻尘吩咐道:“按照黎酒说的,去查清这两件事,尽快来汇报。”

王拂在心底一盘算,粗粗算了算需要的时间,向叶轻尘禀报道:“北郊面积不小,仔细找起来恐怕得两三日,与承恩伯府有旧的宅邸也需得两三日的时间递名帖去问。”

叶轻尘叹了口气,两三日吗?那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呢?

季冷皱起眉,冷眼看向虚虚依偎在叶轻尘身侧的黎酒,沉声问:“黎酒,除了这两样站不住脚的证据,你还有什么证据没有?”

黎酒知道季冷对自己的厌恶,自己若拿不出货真价实的证据来,这位季军师恐怕只会恨不得立时将自己撵回教坊司去。

他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睛轻声道:“还有一件证据,只是...这证据奴想只让将军看。”

叶轻尘疲惫的揉着眉角,季冷横眉瞪眼的问他:“什么证据是将军看得我们看不得的?黎酒,你不会是想仗着将军的喜欢,以色惑人吧?”

黎酒的脸蓦的一白,他缓缓将身上叶轻尘的大氅解下来,颤抖的指尖缓缓的伸向领口,黎酒看了一眼叶轻尘,用她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好,奴这就将证据给将军看。”

黎酒动作僵硬,缓缓将身上衣物的系带解开,一件一件的褪了下来,先是叶轻尘的那件冬衣,然后是他自己染血的里衣,最后是一件薄而透的亵衣。

黎酒赤着身子,露着浑身雪白的皮肉,视死如归一样,任由叶轻尘惊诧的看着,他忍着如洪流一样袭来的羞耻与自唾,惨白着脸,颤抖道:“证据...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叶轻尘:证据在哪,不确定,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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