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回 动身取经(1 / 1)

贞观十三年。

想那李世民失信于泾河龙王,被龙王状告,有了地府之行。若说横遭祸事,也不尽然。太宗重返阳间之时,在渭水河边见到爱女晋阳公主李明达,与她一同返回阳间。

李明达一到寝殿,就被长孙皇后揽住。她久违地靠在母亲怀中,隐有哭腔:“兕子大变模样,阿娘是如何认出儿的?”

“傻孩子,血脉相连,阿娘怎会认不出你?”长孙后点了点李明达的额头,“再者,你阿耶已经将前情说明。”

想起这个,长孙后五味杂陈,酸涩、感慨、后怕、庆幸化作一句:“幸得上苍垂怜,你我母女,终于再见。”

上苍垂怜?

李明达鼻子一酸,却没有说出真相——她不愿让母亲忧心难过。

长孙后察觉李明达眼眶湿润,她慌忙捧起李明达的脸,轻声细语地问:“兕子怎的了,可是受了委屈?”

“并未受委屈,阿娘莫忧心。”李明达红着眼,迟疑摇头,“儿是见了阿娘,高兴的——儿想吃阿娘亲手做的桃花饼了,要浇上多多的蔗浆。”

长孙后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爱怜地摸着李明达的额发,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好,阿娘给兕子做。”

是夜。

长孙后将要就寝时,想起了白日场景。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约莫一个时辰后,侍立在侧的才人武氏掌了灯,贴心问道:“殿下为何烦扰?”

武氏今年十六,两年前选入宫闱。她因聪慧,得长孙后青睐,封为才人。如今,她名为妃嫔,实为女官,掌帝后起居。

长孙后披了衣裳,愁眉不展,对武氏说:“阿武,兕子平日里不爱吃甜的,今日竟一反常态,要了许多蔗浆。”

武氏思索后,宽慰长孙后:“十九娘经历这些事,成了大姑娘,口味变化也是常有之事,殿下莫多心。”

长孙后想着公主手中贴身不离的那对金镯,叹息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再过不久,她便要与玄奘法师西行了。这些时日,我得多陪她。”

“还有稚奴——这对双生兄妹,从胎里就爱打闹。”长孙后无奈摇头,对武氏说,“我只盼着这些天,稚奴莫要捉弄兕子。阿武,稚奴就交给你。我知道,你素来有法子治这泥猴子。”

“诺。”武氏含笑应允。

几月过去,到了李明达同她的师父大唐高僧玄奘法师启程的日子。

这师徒之称,是有些来历的。

玄奘法师与太宗皇帝结为异性兄弟,按理,是李明达的叔叔。不过,佛家不讲亲缘,李明达只叫玄奘为“师父”,玄奘唤她“明达”。

她不算正经入了佛门,并不按照排序称呼,只按年龄称呼——玄奘年长的弟子们,能唤她一声师妹。玄奘年幼的弟子,要唤她一声师姐。

离别这日,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都到了关外。

玄奘法师在君王之侧,身披锦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①。他先向李世民一拜,又朝着百官百姓深深一拜。

随后,他合十双掌,眉目坚定,其声琅琅,如玉相碰:“今,以皇天后土为鉴,三藏在此立下大愿:不取真经,必不还唐。若违此誓,当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话传到众人耳中,众人皆惊:取经前路未明,圣僧竟发下重誓,足可见其决心。

他们悄悄抬头看这位功德无量的法师:面无惧色,凛然无畏。慈悲祥和,清隽端方,集大善为一身。他以取经为毕生之愿,将生死轮回置之度外。真个是——

化生寺里的好法师,人世间的活佛陀。

百姓们心中钦佩溢于言表,他们不约而同,跪地叩首,发自内心地高呼道:“御弟法师走好!晋阳公主走好!”

百姓口中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正骑着马,身穿藏青对襟胡服劲装,系着一条细革带,脚踩一双革靴,头上插了一根固定的桃木钗。

她听到这些话,闷闷不乐。

她不如玄奘法师这般无畏广阔的胸怀,不是百姓心中合格的公主。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宏图伟志?浅薄也好,无知也好,若有得选,她只想依偎在父母膝下。

李明达悄悄下马,躲到长孙后身边,拽着她宽敞的衣袖,低语:“阿娘,我舍不得……”也不愿意去西天。

后半句话,李明达只敢在心里说。她知道,一旦说出口,阿娘一定会留下她。可这样一来,万一地藏王见怪于阿耶阿娘,要如何是好?

兕子我儿,阿娘也舍不得你。

这声“阿娘”,唤得长孙后几欲心碎。她闭眼,掩饰脆弱,如这世间每一位与子女生离的普通母亲。

缓了缓后,她睁眼,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兕子,阿娘知道,皇宫从来关不住你。如今,你已长大,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是……”李明达低头,昧心讷讷,“……儿得了地藏王的点化,想成就一番伟业,想修仙得道。”

“兕子,我知你此时踌躇,是舍不得阿耶阿娘。”长孙后柔声,“你先去看看,若是中途发觉无趣,再回来也不迟。阿娘想,地藏王菩萨心肠,定不会迫你西行。你若不愿,他会让你回来的。”

地藏王不会。他不会让她回来,他只会强迫她按照命簿走。为防二心,他甚至给了她一对摘也摘不掉的镯子。

李明达瘪着嘴想。

而后,长孙后亲昵地环抱李明达,说:“我儿兕子,无论你是否取得真经,你都是阿耶阿娘的心肝儿。我们每日会站在长安城上,向远处眺望,等着你回来。”

“嗯。”李明达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用力点头。她一定会摆脱命簿,重获自由,回到阿耶阿娘身边的。

在母亲的安抚下,李明达的离愁渐消。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少了个身影,疑惑问:“阿善呢?”

武氏适时接话:“十九娘,昨日放出宫人,阿善年岁已到,又有些事,已选择出宫。她怕你伤心,没敢说,教我告知你。”

一听这话,李明达如打蔫的茄子,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她想起与阿善的过往——

阿善今年二十五,十岁时就进了宫。自李明达出生,她就被派到了丽正殿服侍李明达。这些年来,李明达与阿善的感情颇深。

李明达曾问过阿善家在何处,阿善垂眸:“奴是个孤儿,被人在西王母庙中发现,后来四处流浪。奴行乞时,曾到过界外的浮屠山。那里有位乌巢禅师,不嫌奴污秽,教了奴几日。奴视他为恩师,正是因为他教的本事,奴才能被选进宫。”

“此前,奴一直不知为何而活,自遇见公主,奴才明白,奴是为了守护公主。”她一向严肃的面庞绽开浅淡的笑容,“公主身边,就是奴的家。公主在哪,奴就在哪,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可,宫人不得离宫,我若离宫,你如何能时刻陪伴我呢?”尚且年幼的李明达听了,托着腮,稚言稚语地问。

阿善一愣。

她在心中说:那么,她会求皇后殿下,将她赐给十九娘。若还不行,她就舍弃侍人的身份,去天涯海角寻她。

画面戛然而止。

李明达稍有落寞,更多的是为阿善高兴:深宫是她的家,却束缚了阿善。如今,阿善出了深宫,有了新的活法,终于不用虚度年华了。

时辰已到,众人目送玄奘法师、李明达、同两个从者离去。

李明达依依不舍地勒了缰绳,将马掉头。后一瞬,长孙后的身形摇摇欲坠。武氏连忙扶住,她深知长孙后心意,低声道:“殿下既然不舍,何不让十九娘留下?”

“阿武,你不懂。”长孙后双目盈泪,痴痴望着李明达的背影,“等你做了母亲,你便知道了。”

长孙后哑着声音:“这些年来,我总有错觉,仿佛我早应在几年前病逝。我还总是梦见,我的兕子离开了我。为此,我常常拘着她。”

“然而,我对兕子的爱,不应成为束缚兕子的枷锁。”长孙后说,“儿女长大,终会离别父母,走上自己的路。”

“阿耶为兄长取名长孙无忌,阿娘为我取名长孙不缚。意为,行事无忌,自在不缚。”长孙后颤声,“我的兕子也不应被万事束缚,哪怕是她母亲的爱。”

若幼鸟想飞,只有离开舒适的巢穴,离开护她周全的雌鸟,才能够前往广阔的天际,振翅翱翔。

若她对兕子的执念,已让兕子裹足不前。那么,她愿亲手斩断这份羁绊。就算于她而言,这如同切肤之痛。

《战国策》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②

不外如是。

李明达似有所觉地回头,长孙后忙擦了泪,理了理凤冠,含笑从容,对李明达轻轻挥手,示意让她放心前行,莫要担忧。

儿女自有锦绣缘,慈母忍泪别娇儿。

日日祝祷盼儿归,夜夜垂泪思儿冷。

叁年不归又叁年,十四载兮儿不归。

可怜一片拳拳意,寿尽将死不见儿。

此去一别,欲知后事如何,请见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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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后说:“我不能让我的爱,挡住我女儿前行的道路呀。”

无忌,不缚。

可长孙妈妈一直被妻子、皇后、母亲的身份束缚,直到死去。

【注】

①参考原著里,唐僧的衣着。

②出处,战国策。

【后土叨叨叨】

真的很爱长孙皇后,历史上兕子还没长大长孙后就走了呜呜。

兕子成长之路的第一步,就是要离开父母舒适的怀抱。

下章悟空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