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与敖汝玉的热切相反，李明达没有应下这句“姐姐”，她只是不失礼节地回复道：“龙女安好。”

悟空牵着白龙马，在一旁冷嘲热讽：“你这小龙好不知羞，见个比你小百千岁的，竟然有脸喊上一句姐姐。”

敖汝玉泫然欲泣，举足无措：“大圣息怒，汝玉知错……我只是今日一见公主姐姐，想到了自家的姐姐们而已……大圣勿怪……”

“悟空，你怎可欺负人家？”唐僧肉体凡胎，为人慈悲，看不得女子难过。见此，他立刻训斥悟空。

悟空眼一眯，懒得反驳唐僧。他不冷不热地笑了声，就站到了一旁。

一时沉默。

打破僵局的，竟是敖汝玉自己。

她变了个人似的，轻笑着为自己擦干脸上莫须有的泪水，看着师徒三人，说道：“算了，若因为汝玉，让诸位有了龃龉，实在是汝玉的过错。汝玉今日，是想与唐朝公主结个善缘。”

说罢，她径自上前，站在了李明达的对面。

“晋阳公主姐姐，我从观音尊者口中知道了你。”敖汝玉说着似真似假的玩笑话，“要不是因为我这条断臂，我就效仿三哥，化作龙马，陪你去西行了。”

断臂？

李明达垂下眼。

善财龙女那右边宽袖起伏之间，不见右手。

也就是说，她……

断右臂了。

李明达的眼睛猛跳了一下。

她的心也猛跳了一下。

断角的玉龙，断臂的龙女。

将功折罪，化为坐骑，前往西天。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不知怎的，李明达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似的。

“……龙女莫非，有什么话要与我说？”李明达问。

“我有许多心里话要说呢。”敖汝玉灿然一笑后，敛了笑意，轻声对李明达说，“若公主想知道，请借一步说话。汝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明达缓缓点头。

她二人来到草棚后的林中。

站定后，敖汝玉悄悄打量着李明达，差点要笑出了声。

神佛自诩高高在上，设好诸多棋局，冷眼看着棋子相互厮杀。只是，这一次，神佛虽然已经设计好这盘棋局，棋子的走向却不由执棋人决定了。

这年纪轻轻的人族公主，有着她自己不知道的无上伟力。她手持无上尊母与混沌妖祖的双犀杵，定会破除神佛造就的一切不公。

“公主姐姐，看啊。”敖汝玉偏过头，伸手，接过从树枝上飘落的一片雪，“是雪，我可不喜欢雪天。”

“我记得，在同样的雪天，我于东海岸边，送走了我的三堂兄，东海三太子敖丙。”

陈塘关殷夫人怀孕数年，方诞第三子，名为哪吒。哪吒生而异象，星盘所指，李哪吒必有一番造化。

天庭欲得英才，等不得哪吒长成，便下了道密旨给东海，意在扰陈塘关百姓安宁，为李靖父子攒够功德。设计劫难，修成正果，就如同如今的金蝉子下凡渡劫一般。

东海龙王接过旨意，左右为难：作恶鱼肉，天地不容。事成之后，东海必遭天罚民怨。可若不接，就是抗旨。

于是，东海龙王第三子敖丙替父分忧，接密旨，做恶人，助李哪吒得道。成，功在东海。败，罪在敖丙。

后来，一切不受控制。

陈塘关怨声载道，伤亡惨重，与东海的纷争愈演愈烈。天庭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做下的阴私，于是，敖丙被当做替罪羊，推了出去。

世人皆说，东海三太子敖丙，兴风作浪，罪大恶极，罪无可赦，多亏哪吒三太子去了陈塘关一个大害。

可四海龙族都记得，那日，敖丙与哪吒面对而立。

敖丙脱了自己身上的龙甲，风轻云淡，无悲无喜，仿佛对面手持红缨枪的小童是他的旧友，而不是来杀他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哪吒已知真相，宁愿一死，也不想杀敖丙。

尽管如丧家之犬，敖丙依旧不失礼数，他冲哪吒一笑，如往日般，和煦地劝解他。只是，这次不再是让小童息怒，而是为了，让这小童杀他。

敖丙道：“动手罢，小哪吒，你猜出来了，对吗？可那也无用，我做下恶事，陈塘关数万百姓，要用吾之命去偿。我与这些百姓，注定是要为你铺路的。”

龙族们眼睁睁看着，那一天，敖丙的龙骨、龙筋、龙鳞被剥去，淋漓不尽的鲜血将他最爱的白衣染成了一件血衣。

大雪纷飞，东海三太子抽鳞断筋。

电闪雷鸣，哪吒三太子剔骨割肉。

后来，只有莲藕重塑的哪吒三太子。世上再无东海三太子，也再无李哪吒。

“在同样的雪天，我于西海岸边，送走了我自己。我记得，我一步一拜，登上紫竹林百米高的台阶，才让观音菩萨收我为徒。”

敖汝玉转头，看向李明达：“公主姐姐，我与你说说龙族最初的故事——天地初开时，龙族是四大神兽之一，是无上尊母和混沌妖祖的坐骑，曾经安居于女瀛神的瀛洲仙岛中。”

“可如今，再不复往日辉煌。我四海龙族被压制多年，受诸多掣肘。现在只有忍辱负重，夹缝求生了。”

“我想起我的姑父泾河龙王了。”敖汝玉又说，“他本就争强好胜，经不起挑衅。那袁天罡故意激怒了他，害他被枭首，堕入轮回。只剩姑母与几个表弟妹们，孤儿寡母，妻离子散……”

“公主姐姐，你能为我解惑吗？”敖汝玉问道，“数万年前，兴风布雨，莫非不是我龙族之权吗？怎的如今，还要由旁人来决定这些呢？”

“……神魔大战后，这么多年来，龙族因为是兽类，被九重天鄙薄。为何我龙族，竟堕落至此呢？”

“……我不知。”

李明达讷讷。她只觉敖汝玉的话，像把利剑，戳穿了她的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敖汝玉知晓，而她不知晓的。

“……你莫说了。”敖汝玉还想再说，李明达轻轻地阻止了她。

说不清的，李明达将一只手放在敖汝玉的右脸上。她抬眼，与敖汝玉深深地对视。她用她的通达慧眼，亲眼看看敖汝玉的过去之因。

这与敖洌有关。

敖洌原本是条壮实健康的龙。

他少时跟着西海龙王去天庭赴宴，看到席上一道“龙肝凤髓”。自此，他便食难下咽，身体羸弱，郁郁不乐。

敖洌这副模样，被睚眦必报的玉帝看在眼中，认为这是西海对天庭的不满。玉帝恼怒异常，当即要惩处整个西海。西海龙王迫于无奈，为保西海，将敖洌推了出去。

斩龙台前。

敖洌束手就擒，只待时间一到，便同他那倒霉的姑父泾河龙王一样，被削去龙首，天地间再无他名。

四周都是天兵天将，为首的是托塔李天王与玉帝身边的传唤官大天使。眼看时辰越来越近，大天使忍不住清嗓，刚发出“行——”的音，三尖刀的风刃就擦着他惨白的脸而过。

这武器，名为三尖两刃神锋，是显圣二郎真君之物。

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嘹亮的狗吠。

斩龙台面前，一个穿黄杉、戴云冠、脚踩茸靴的俊美青年，手持兵器三尖两刃神锋，威风凛凛，单是站着，已吓退大部分天兵天将。

他语气铿锵：“杨戬在此，谁敢动我妻弟！”

果真是我朝百姓崇奉昭惠显圣二郎真君，侠肝义胆，英武非凡，清风霁月，正气凛然。李明达心道。

唯有托塔李天王上前，呵斥杨戬：“二郎真君，这是陛下下令的。”

“那又如何！”

杨戬道。

其实，西海因与杨戬多年未曾联系。这次，是敖汝玉亲自将消息告知的。不只是杨戬，敖汝玉还托了观音菩萨救下敖洌。

而这些，西海龙王只能佯作不知，否则，玉帝又会拿西海开刀。

后脚，观音菩萨带着敖汝玉到了。观音菩萨对李天王说道：“天王莫急，待贫僧去见陛下。这孽龙之过，尚有办法弥补。”

李天王思忖后，应允了，他与杨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算是消停了。敖汝玉长舒一口气，对杨戬说：“三姐夫，三姐临盆在即，你还是回去的好。”

杨建的妻子正是西海龙王第三女，名唤敖潋，其人也如水光潋滟般，面容姣好，温柔如水。她与杨戬相识于微末，感情深厚。

如今，她有孕在身，即将生产。龙族生产艰辛而不易，若不是为了敖洌，杨戬绝不会离开妻子半步。

听罢，杨戬颔首，带着哮天犬一同离开。

谁料想，就是这离开，铸就大祸。躲在暗处的大天使像蛰伏的毒蛇，看到菩萨与杨戬都走了，他跳了出来，命令两边的刽子手：“快！行刑！”

说时迟，那时快。

敖汝玉就在敖洌的边上，闻言，顾不得想那么多，直接用右手将敖洌的头颅推下去。就这样，鲜血汩汩而流。地上是一条龙女的断臂，和一根玉龙的断角。

看完后，李明达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焚烧。

“……这世间，可有医治你与敖洌师兄的法子？”李明达问。

“自然有，但我们不愿。”敖汝玉抬头，“此恨如江河，长流不尽。若能报此恨，雪此辱，将我挫骨扬灰都行。”

“公主姐姐，你知道吗？我是天地间唯一一条真龙。”敖汝玉说，“观音的玉净瓶里装的是甘露水，可‘起死人，肉白骨’。这玉净瓶，原本是无上尊母的。你莫看它小，实际却盛四海之水。龙族掌管四海，兴风布雨。故而，唯有真龙，才能举起它。”

唯有真龙，才能带领龙族，才能识得你的真身呀，公主姐姐。

“公主姐姐，你以为我们龙族日后，会如何呢？”敖汝玉又问。

李明达不假思索，轻声说道：“龙族当然能够兴复，哪怕诸天神佛消弭殆尽，龙魂亦能存于这世间。”

李明达说完的一刹那，异象忽生，不仅刮起大风，晴空里还打了惊雷。

“谢公主姐姐，告辞了。”敖汝玉衷心说道。她知道，神母的誓言，永不落空。她留在这，就是为了见李明达。

说罢，敖汝玉化为真身骊龙，直冲云霄，遮天蔽日，龙爪上握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她停留了一会儿，最后飞向南海珞珈山。

白龙马的耳朵动了动，敖汝玉给他留了口信——我事已了，盼汝归来。愿我龙族再兴，愿我龙族不再居人之下。天庭无道，天自诛也。

白龙马欣喜地踩了踩雪地，又变回那个与世无争、纯良无害、将功折罪、忧郁瘦弱的孽龙，不，孽马。

欲知后事如何，请见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敖汝玉扛起了龙族复兴大旗了简直是

有没有喜欢敖汝玉的

龙族往事简单跳过了

本章故事荟萃hhh

【后土叨叨叨】

“哪怕诸天神佛消弭殆尽，龙魂亦能存于这世间。”

来自女主的第一个誓言

敖汝玉：果然猴子和绿茶不能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