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1 / 1)

树影轻晃,树尖从院子上空探头冒出,悄悄瞧着院中落下的少年人。

夜风拂过,叶子莎啦啦作响,好似在问院中人:你干嘛呢,怎么动也不动?

少年听不懂树的问话,若是知道,他一定会逃避的垂下眸子,沙哑着回答:我……害怕。

找了这人太多年,惦记太久,他已经不知道那一场救赎的回忆,究竟是不是他将死之前的梦境。

从来没人救过他,也从来没人……喜爱过他。

不知站了多久,少年终是颤着指尖,缓缓扯下眼上常年覆盖的薄纱,面前的世界终于清晰起来。

躺在摇椅上的女子肌肤白皙眉眼柔和,红润的嘴角不知是否做着美梦正微微上翘,没了白日过于沉稳的气质,睡着之后的女子显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娇俏柔美。

虽然从来未见过那人熟睡之后的样子,但熟悉入骨的容颜依旧清楚明白的让少年意识到……是她!

姐姐!

只心底一声呼唤,数年的酸楚委屈瞬间袭来,让他蓦得红了眼眶。

前世种种,于他而言大都是不能言说的磨难,只有一个是他短暂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她是他的光,是他刻在心底的神明。

幼时,他家道中落,娘亲也因病去世,好赌的爹输空了家里仅剩的家产,直接把他卖了出去。

买他的男子穿着花俏脸上带笑,保养得仪的白皙手掌温柔牵过他的手,满意的望着他轻笑,道:“记住,以后我就是你爹爹了,你得听我的话!”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当男子带着他踏入清风楼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彻底改变!

进了楼里,他看见许多的男子,有男童,也有少年,长得漂亮的青年也有几个。

男童望着他的眼神懵懂,少年们的眼神有羡慕有嫉妒,只有那几个青年男子望着他似笑非笑,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一个眼里带着媚态的男子,软软的趴在栏杆上望着爹爹轻笑,“爹爹,这孩子你拨给我呗,刚好我上一个小童没了。”

“呵,想得美!”爹爹嫌弃的冷笑一声,握着他的手心紧拽,“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好苗子,好生培养两年,以后这花街看谁压得过我清风楼。”

爹爹说完,眼神严厉的往所有人身上扫过,“他我不准备这么早待客,所有你们每个人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谁敢提前给我露了话风,让客人知道了他……”

“呵!”爹爹眼里的严厉收拢,眉眼间换上了浅薄的笑意,“那以后就给我到楚馆接客去。”

就这轻飘飘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瞬间变了面色,刚刚还软趴在栏杆上的男子也坐直了身子,面上难看。

那时他还不知道楚馆是什么馆,也是后来许久之后才知道,楚馆背地里被称为畜馆,专门接待有特殊爱好的客人。

爹爹警告过他们后,在他们畏惧的面容中重新温和了下来,拉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楼里最深处的小院

此后两年,他一直待在那院中,学习琴棋书画礼仪姿态,眼神要柔姿态要媚,日复一日的学习中,他后知后觉的终于明白自己是到了个什么地方,巨大的绝望恐慌包裹了他。

他不明白,他可是家中的独子啊,他爹怎么会把他买到这种地方。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他也终于知道爹爹会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院中,不见生人。

世好男风,男童尤佳,清风楼更是男风楼里的翘楚,楼里的男子个个身段样貌上好,童子也比其他楼多,但男童的身体虽比女童更佳结实,若太早待客还是会有折损,尤其好幼龄的客人本就有怪癖,童子的折损更大。

爹爹藏着他,不过是想让他再大点,不会那么容易折在客人手里。

清楚这一点后,他已年满十二,爹爹已经大肆宣扬出他的名号,等着客人高价竞争他的初-夜。

眼泪无声的流淌,心也沉入了无尽深渊,他虽小,但娘亲在世时他也是开过蒙上过学的,以往只是没反应过来生父居然能残忍成这样,把他卖进男风楼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他如何肯屈服。

逃过跑过,但一个十二的小少年哪里能逃出这精心为他挑选的牢笼,临到登台的日子,爹爹不愿打坏了他的身子,就罚他不许吃喝。

爹爹以为被他精心教养没真正吃过苦的孩子,是受不住这种饥饿的滋味,没饿两日就该哭着认错求饶,可殊不知这正和了他的意,躺在床上一连三四日不曾进食,若不是照顾他的人怕他真饿出好歹,硬给他灌了些水,他早该如愿以偿的魂归故里。

也正是如此,爹爹知道了他的真正意图,气得的破口大骂,“好哇你,爹爹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心慈顾念着你的身子没真正动过你,你就真以为我清风楼是开慈善堂的。”

“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打。”

他躺在院子里的刑凳上,强压住恐惧,心底默默祈祷:打重一点,最好一棍把他打死,他……有些怕疼。

爹爹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阴着脸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别以为你会死在刑凳上,就算真要死,你也得给我死在花了大价钱的客人床上。”

直白残忍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小心思打得粉碎,他猛地抬起头,惊惧得望着笑得凉薄爹爹。

“啪!”

板子落下,入骨的剧痛瞬间来袭,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痛!

“啪!”

好痛!

“啪!啪!”

我好痛!!

“啪!啪!啪!”

娘亲,我好痛啊!!~

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全身的衣襟也被冷汗打湿。

清风楼既是男风院,为了□□不听话的孩子,那磨人的手段自然是有,绵绵不断的棍子落在身上,他却连痛晕过去的能力都没有。

一棍一棍,他痛到麻木,恍惚中似乎听见娘亲细语,“我儿,男子应当顶天立地。”

可是……娘亲,我真的……好痛啊!!

好痛好痛啊!!

爹为什么要卖我,您为什么又不带我走呢?

苍白绝望的他被打到连哭声都没了,背后的板子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院中,听见爹爹道:“行了,把人拖回房里,叫胡医师过来给他看看,皮肉给他养好就行。”

“可……爹爹。”另一个小心的回答,“胡医师刚令人来传话,说他家中老父突发急症,他得回去照管老父,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

“什么?”爹爹气的一惊,“那你还不滚去街上找其他医师。”

那人唯唯诺诺:“爹爹,城里的其他医师……”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爹爹气急败坏的道:“那你就花高价去给我找,找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是……”

呵呵!他痛到麻木,却依旧费力的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娘亲,你看,我没有辜负您,我忍住了,没有求饶。

可真的……好痛啊!

心弦一松,他终是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着醒了过来,此时他已经躺回了床上,房间里有人在走动,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药草香,没一会儿,身后的屁-股上有冰凉的东西敷上,缓解了热辣辣的疼痛。

他……没死?

那一刻,巨大的恐惧来袭。

“你醒啦?”

房间里另一人察觉他的清醒出声,出乎意料的,医师是个十五六的少女。

他忍着恐惧,苍白着面色气若游丝的道:“姐姐,别给我上药了,我不想活。”

医女姐姐顿了一瞬,又沉默的接着给他敷药,冰凉的药液覆盖住打得红烂的伤口,压住那透骨的疼痛,他却恐惧的全身都忍不住轻颤。

口腔再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干涸红肿的眼眶又开始泛上水雾,大滴大滴的落下泪来。

他宁愿就这么干干净净的死了。

不知何时药上好了,赤-裸的臀部也被布巾妥帖盖上,可这每一分的体贴,都是逼着他妥协的残忍。

医女姐姐走上前来,蹲在床头静静望着他落泪的样子,她的目光没有怜惜没有鄙夷,只是柔和的望着他,轻轻的说道。

“你长得真好看!”

他无动于衷的哭着,若不是这张脸,他也许不会被卖进这楼里。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他的错?

他一怔,呆呆的抬起眸子,隔着眼泪望着沉稳的不像个少女的医女姐姐。

医女姐姐没解释这句话,只是平静温柔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

“这不是你的错,你得活下去呀!”

那一刻,他泪如雨下,“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呜哇啊~,呜哇啊啊!~”

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吗?

他也想活,他也想活啊!

可他学过的礼仪廉耻都告诉他,他活不下去啊!

男宠,男宠,他是男宠,最下贱的男宠啊。

他幼时学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子不受□□之辱,男子汉大丈夫应文能安家武能定国,可他最后却要躺在男人的身下承欢,这让他该怎么活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似要把这短短几载的苦楚全部都要哭干,医女姐姐就一直蹲在床头陪着他,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泪已经流干,心里的悲苦似也随着泪水一起倾泻出去。

医女姐姐起身去洗了一块布巾,抬起他哭肿成桃子的脸,帮他仔仔细细擦干净,他呆呆的望着医女姐姐任由她动作。

姐姐给他擦完脸,从怀里摸出一节竹筒,倒出一颗红褐色的丸子塞进他的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

是山楂丸子!他的眼神一动。

姐姐轻轻的笑开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这是我自己做的山楂药丸,用来给小孩子开胃化积的。”

“吃了我的山楂丸子,以后记得好好吃饭。”

“好好活着!”

就这样,他‘活’了下来。

身体好了之后,姐姐没有再来,他被爹爹打扮妥当,送进了高价买下他的大人房间。

黑暗里,他握着姐姐送他的装着山楂丸子的竹筒,心底一片平静。

他得活着!

这一世,他避开了儿时被亲爹卖到春风楼里的命运,抢先一步打晕了他生父,卷了家里的钱偷跑了出去。

他想去找姐姐,可不到半路就被一个怪老头抓到,说他是练武奇才,强硬的带他回山里习武。

他跑过,逃过,一次又一次被打断腿,打断骨,又一次一次的养好,继续接受着老头的疯狂教导。

他痛啊,惧啊,可老头只会笑呵呵一次又一次把他丢进绝境,逼着他疯狂的反抗,压榨着他所有的潜力。

他爬过蛇窟,摔过悬崖,与老虎黑熊争过命,他痛到死,惧到疯,哪怕数次濒临在死亡的边缘,他也没想过放弃。

他想活着!

他要活着!

这一世,他要干干净净的活着。

他要活着去找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