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微坐在化妆镜前冷静了下来，过往记忆杂乱无章涌了出来。低头翻了翻微信，找出了去年柯灵发的信息。

【那个谁，你那冤家对头找了个女朋友，听说贼漂亮，上海两栋房，啧啧啧，不过他自己也有钱，长得又好看，年薪百万，有车有房，那可是上海的房子啊。】

【咱这些同学当中，还得属他了。】

还记得她第一时间看到后，沉默了两分钟才回复：【别跟我提这人，不想看见他。】

柯灵恍然大悟：【酸了？】

蓝微：【酸个屁。】

柯灵：【冤家宜解不宜结啊，你俩这仇啥时候才能消啊？】

蓝微：【没可能。】

看完，蓝微神色恢复了淡漠。

她将头发高高束起，吊带收腰长裙，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及膝大衣，露出一双毫无赘肉的纤细长腿，白的晃眼，勾人无限遐想。

蓝微长得漂亮，身材也好，虽说是瘦，骨肉匀称，肉都在屁股和胸上，蝴蝶骨流畅漂亮，肩线平直，高挑靓丽，什么衣服裙子穿她身上都和模特似的。

她打开院子里的灯，江榆舟站在门口，逆光里，锐利醒目，不像真实。

可他确实真实地站在她面前。

一阵风扫来，蓝微定了定神，扯开发丝，抬起头和江榆舟视线相撞。

这房子有些年份，房檐下的路灯并不明亮，江榆舟象牙白的肤色，光线落在身上像质地上乘的釉器，反着光。黑色大衣下身形高大挺拔，白色衬衣一直扣到脖子，严丝合缝。

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漆黑明亮，如黑暗里流光溢彩的星辰，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却也比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力量和沉稳，无论何时见、见过第几回，都是惊艳。

不得不说，江榆舟是她见过的，穿黑色最好看的人，透白的皮肤，眸色黑沉，不说话看人时眼神很利，压迫感十足，黑色将他身上这种禁欲性感又邪痞的气质衬托得无以复加。

高一入学江榆舟就已经很轰动，他是那年的中考状元。上初中的时候，江榆舟这个名字，蓝微就有所耳闻了，即使那时候他们不在同所学校。

真正见到他是在高二文里分班考上，蓝微和他同个考场，在身旁女生们兴奋的窃窃私语中，她随着她们看向斜前方安静的男生。

他有着女生都自愧不如的白皙肤色，白衬衫后面映出挺拔笔直的脊背，还有修长干净的手指。

直到现在，蓝微都还记得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和乌黑浓密如刷子的睫毛，是如何惊艳到她的。

萧瑟的风里，蓝微淡淡收起视线，转身迈上台阶，边走边将大衣的扣子系上，扎紧了腰上的带子。

江榆舟随她上了楼。

走上楼的这几步，也够蓝微调整好了心态，虽说多年未见，也不确定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一趟，但看在他好心送蛋糕的份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蓝微不好意思把场面弄的太僵，收敛起了脾气。

她指了指半人多高的鞋柜，淡声说，“把蛋糕放上面就可以了，”迟疑了下，不确定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江榆舟放蛋糕的动作顿了顿，稳稳放好之后才不紧不慢道：“可能来过一次？”

“可能？来过一次？”蓝微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来过？”

江榆舟笑了笑，却不答她的话，“蓝小姐不打算请我进去？”

蓝微只好找了对鞋套递给他，盯着他弯腰换上，“我怎么觉得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话音未落，江榆舟忽地抬起头，眼里的亮光激得她浑身一颤，反倒像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是她了。

而后，他嘴角浅勾了勾，接下了她的话，“怕我不安好心？”

江榆舟突然直起身，高大的身形罩住了蓝微，她警惕地仰起脖子，“你想干什么？”

江榆舟单手扶住鞋柜，像是将她半圈了起来，看着她，半是认真的道，“真心想给你过个生日。”

蓝微楞了楞，而后反应过来，连忙退开两步。她抬起头接上他的视线，绽开一个非常明媚的假笑：“哦，谢谢了，今年的这个生日，我一定会过的非常刻骨铭心的。”

江榆舟微笑点头：“我想会的。”

“江先生，”蓝微保持假笑，“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下哦，我要去楼下拿个东西。”

不等江榆舟答话，蓝微转身飞奔下楼，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蓝微停了下来，看到柯灵的信息。

【今年的同学会你不去就亏大发了，江榆舟为这事专程从上海回来。】

蓝微手指飞速：【他主持的？】

柯灵：【那不废话，哪年不是他主持？你就几年前那么去了一次，还是我给拉去的，所以今年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负荆请罪。】

蓝微：【？】

她彻底明白过来了，柯灵以为她知道，所以刚才才问去不去同学会，实际上她压根不知道。

【所以我家的地址也是你给他的？】

柯灵：【所以他已经去了你家？】

蓝微：【。。。】

柯灵：【所以今年你去吗？】

两秒钟后，蓝微依然面无表情地回了那两个字：【不去。】

结束对话后，蓝微走出院子，打开门口的邮箱，借着手机光又找了一遍。

傍晚下班回家她已经找过一遍了，把塞在里面的小广告扔进了垃圾桶，然而，这次和刚才一样的结果，没有看到明信片的踪影。

从高中毕业后，每年生日这一天，蓝微都能收到一张写有祝福的明信片，上面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别的信息。

那年刚高中毕业，相互间寄个明信片也是常有的事，但是蓝微是那个例外，除了柯灵，她在高中没有要好的同学，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谁知道，往后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写有“生日快乐”的明信片。

蓝微略带失望回到楼上，看见江榆舟站在门口。

他肯定注意到她在楼下翻邮箱的全过程，蓝微有些气恼。

偏偏他还问道：“东西拿到了？”

蓝微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也就在这时，改变了主意，迎着他的目光，歪头轻轻一笑，“我突然不想请你进去了。”

江榆舟偏了偏头，目光略带疑惑。

蓝微假装没注意他的视线，扫向屋里，“我家没有人，你跟我进去，孤男寡女的，出点什么事，还真说不清。”

江榆舟眼里微光浮动，“想给你过个生日，还挺难的，你说怎么办？”

蓝微漫不经心扫向廊外，“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不是真的想问我借钱吧？”

江榆舟看着她，没说话。

这模样，像是默认。

她稍稍镇定了些，笑道，“江先生真会开玩笑，你要是想借钱，何必找我们这些穷同学。”

江榆舟低头不知想什么。

片刻，他歪身倚向旁边鞋柜，注视着她，半真半假中带着点儿散漫，“我向你借钱，你能给我多少？”

年薪百万的江榆舟会缺钱？

蓝微觉得好笑，下意识抬起头，见他忽然变得认真的神色，心跳不由加快。

一秒，两秒，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寂静，也将她拉回现实。

蓝微轻捻着手指，面无表情看着他，“江榆舟。”

江榆舟没动，也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后文。

却没想到，她极致平静道：“你吃错药了？”

江榆舟垂眸凉笑了下，“就当我吃错药。”

蓝微没听清，“你说什么？”

江榆舟转瞬收起失落的神色，快得像是错觉，紧接着他笑道：“蓝小姐想在哪过生日？”

这笑容带着几分客套和疏离。

蓝微伸出手，指尖在鞋柜上点了点，发出咚咚两声，“就在这。”

江榆舟看向那莹润的指尖，片刻没话。

蓝微收起手塞进口袋，转身走进屋里，“进来吧，万一感冒了还赖我。”

屋里的灯全被蓝微打开了。

江榆舟将蛋糕放在桌上，蓝微从客厅走进来，江榆舟转头，两人视线再次相接，又都挪开。

尴尬的沉默下来，还是打个招呼吧。

“吃过饭了吗？”

“吃饭了吗？”

异口同声，又同时止住。

看来他和她一样，都挺尴尬。蓝微想着，绕过江榆舟，低头收拾桌上的书和杂物：“还没。”

迟疑了下，礼节性地问道：“你呢？”

“我也没有。”他的声音近在耳旁，似头顶跌落而下，蓝微手指僵了下，那声音再次落下，“你在看这本书？”

蓝微低头看向手里的书，是一本《庄子》。

她本可以据实相告，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看我像是会看这种书的人吗？”

“怎么不像？”他嗓音发沉，每一个字都像是暗有所指。

蓝微突然想起那个夏日。

狂风骤雨之后的教学楼陷入沉寂，她偷偷躲进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在最里面的角落翻找最近老是梦到江榆舟的答案。

图书馆的门被人推开，一阵潮湿闷热的雾气由远及近，蓝微抬起眼，撞进了江榆舟淡漠的眼底，手里的书随之掉落。

两人的目光双双向地上看去——

书封上清晰的大字：《梦的解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

收起思绪，蓝微感到脸颊微烫，撇开视线，她急需找个借口离开，抱起书和一堆杂物转身走进里面，“我去煮面。”

身后没有人应声，蓝微却觉得那如影随形的视线追着自己，不由加快了步伐。

蓝微打开煤气灶和油烟机，往锅里浇了一勺油之后想起来，还没洗蔬菜，关了火，转身开冰箱找食材。

她常年与父母住一块，除了放假的一日三餐和每天的晚餐在家里用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公司解决，厨房能不进就不进，菜只会最简单的炒青菜和西红柿炒鸡蛋，面也只会那一种，青菜肉丝面。

不过今天冰箱里没有青菜，只有菌菇和排骨，正当蓝微一筹莫展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要帮忙吗？”

蓝微楞了下，随即关上冰箱，走到灶台前，“没事。”

江榆舟疑惑地看了眼冰箱，又转头看了看蓝微，走过去，“不是说煮面？”

蓝微装模作样地打开灶火，不知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拧了几次没拧开，老式的的煤气灶，味道有些大，一只手搭了过来。

蓝微连忙松了手，移步到一旁。咫尺之间，江榆舟弯着腰，视线凝着灶心，指尖微微用力，啪，蓝色火苗在他眼底簇起。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锅里，然后又看向了她。

触碰到他的视线，蓝微才回神，反应慢半拍的发现江榆舟关了火，走至冰箱门前打开，从里面拿出食材，放在台面上，然后脱了大衣递给蓝微，“去外面等我吧。”

蓝微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你来？”她反应慢半拍地接过衣服。

江榆舟拿了个锅，将洗净的排骨放进去，用热水焯一遍，头也不抬道，“今天你生日。”

蓝微看了江榆舟几秒，他忙忙碌碌的，无心管她，不再说什么，挽着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转身走出了厨房。

江榆舟这才扭过头，看向她离开的背影。

蓝微将他的衣服搭在衣挂上，回到桌前，看到上面放着的蛋糕，联想起什么，打开微信翻到江榆舟发来的那张照片，一个蛋糕胚。

这么说，难道是他做的？

蓝微放下手机，怀着好奇心解开系在外面的蝴蝶结，打开盒子露出里面８英寸大小的草莓蛋糕。

草莓诶，是她最喜欢的草莓。

蓝微现在就想吃了，她站起来走到厨房，靠在门边说道：“我们现在就过生日吧。”

话音刚落，江榆舟手里的勺子应声掉落汤里，他明显怔了下，而后徐徐转过头来，被灯光照耀的湛亮一片的眼眸定定望着她，“你说什么？”

蓝微倚着门框，也被他的反应楞了下，自己也发现突然提出来有点怪怪的，拨了两下头发，“哦，没什么。”

说完，故作淡定地转身离开。

香味一阵一阵从厨房里传出来，蓝微忍着饥饿感，看着眼前的蛋糕咽了咽口水，江榆舟动作怎么会这么慢？只好拿出手机消磨时光。

终于，江榆舟端着两碗排骨面走了出来，没等放好，蓝微迅速将其中一碗移到面前，竖起筷子，边吹边吃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江榆舟在她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还不忘点评：“蓝小姐这样子，像是三天没吃饭。”

蓝微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这碗面的份上都懒得理他，她将一口面咽下之后，再也伪装不下去，反击道：“江榆舟，你不毒舌会死啊？”

江榆舟笑了笑，捞起一筷面，低头吹了吹，吃之前说了一句：“我见别人还能忍住，见到蓝小姐没法忍。”

“……”这不是变相在说她吃相不好看吗？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蓝微懒得理会他，吃完了面放下筷子，看到江榆舟还在吃，她托着脑袋看着他微笑。

江榆舟抬头，眼里困惑。

蓝微开口道：“按照国际惯例，吃饭最慢那个洗碗。”

江榆舟笑了：“蓝小姐，我还有一个更公平的方法。”

“no，no，no，”蓝微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方法，江先生，您还是乖乖的洗碗吧。”

江榆舟没再说什么，低头吃面，吃完以后，收走了蓝微的碗，走进厨房洗碗。

江榆舟他今天怎么回事？为了借钱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蓝微惊恐地想着，连忙给柯灵发了条信息：【姓江的今天变性了吧，来我家又是煮面又是洗碗，他是疯了吗？】

没会儿，柯灵回复过来：【为了让你参加同学会，他也是挺拼命的。】

蓝微：【他要问我借钱。】

柯灵：【那可能是怕打赌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蓝微嗅到一丝的不对劲，打了个问号过去。

柯灵解释：【好像他今年跟人打赌，咱班开同学会人数必须全齐，要不然他就。】

蓝微突然兴趣来了，没等柯灵发来下一条，问：【不然他干嘛？】

柯灵：【你知道咱们每年开同学会都有一个传统节目，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蓝微：【我不知道。】

柯灵：【……当我没说。】

蓝微瞧了眼厨房，江榆舟还没出来，接着问道：【然后呢？】

柯灵：【江榆舟从来不参加这个的，估计是怕被问出来什么东西，所以我们一直觉得他有秘密。】

蓝微忽然感到心跳加快。

砰砰砰的心跳声中，她看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下：【这和那个赌约有什么关系？】

柯灵：【如果他今年请不到你，就得参加真心话大冒险。】

蓝微突然全都明白了。

江榆舟回来了，那双在水中浸泡多时的手指越发的冷白。

蓝微放下手机站起来，打开蛋糕，江榆舟撕开蜡烛封口，把标有28岁的蜡烛插进柔软的蛋糕里。

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银色打火机，看起来像是定制的。他弯腰凑近蛋糕，蓝微也下意识俯身凑近过去，便见一捧蓝色火苗自他掌心燃起，点亮了眉眼，她的心没来由地跳动。

江榆舟抬起眼，两人视线猛的一撞。

“生日快乐，蓝微。”

在他的视线里，蓝微的脸颊被光照的通红。

江榆舟转身关掉了屋里的灯。

漆黑笼罩四野，两簇火苗一闪一闪，从没有一刻觉得江榆舟离她这样近，他的呼吸，他的气息，还有他的声音，像是全部被收进一个狭小密闭的盒子里，今晚只有火光，她和江榆舟。

蓝微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火光映着她的五官轮廓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满脸虔诚的样子让人心动，江榆舟长久地注视着，像是忘记了时间，直到她再度睁开眼睛，不期然撞上。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黑暗里滋生。

“许好了？”江榆舟低磁的嗓音打破沉寂。

蓝微轻嗯了声，然后别开了眼，忽略被打乱的心跳，起身打开灯。

昼亮的灯光映出男人轮廓深邃的五官，那些萌生在黑暗里的秘密消散在了白日天光之下。

可江榆舟似乎还没有彻底醒来，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许了什么愿？”

蓝微抓起刀柄，随口道：“每年都一样。”

“是什么？”

刀口落在松软的奶油上，蓝微动作没停，用力切了下去，“不告诉你。”

江榆舟半晌没动静。

她切好一块，放进他递来的碟子，这才抬头看过去。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一晚上的问题：“今年同学会去吗？”

蓝微将沾在手指上的奶油舔去，还是惯常淡淡的神色。

“不去。”

江榆舟目光落在她妩媚的动作上，静了几秒，低声问：“要怎么样你才肯去？”

蓝微不料他竟会这么问。

她面不改色叉起奶油顶部的那枚草莓，这才将视线移到江榆舟脸上，慢慢说道：“你求我。”

沉默的对峙后，江榆舟低头垂眸，诚恳道：“我求你，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