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剑道之巅(五)(1 / 1)

那使剑的修士目光一顿,他天赋虽不出众,可也习剑多年,这一剑竟这样轻松地被挡了下来。

还是在北境如此偏僻之地,如此一间简陋的善堂里,如此一个穷酸的少年。

他自觉面子上过不去,手下攻势更甚,邀月剑宗之立宗剑法“朗月行”便出了手。

剑光曜曜,在温黄的烛光下尽显凌厉,然而卫八仿佛对这剑法极为了解一般,飞刀每出手必挡在剑招的尽处——

让这一套本应该完美的“郎月行”剑法,看起来处处受阻。

朱十三从没想过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竟然这么厉害,当即躲到墙角,使出言语鼓励:“卫哥卫哥,你真牛……”

夸奖的话还没说完,卫沧羽握住飞刀,施施然伸起双手来,笑嘻嘻道:“仙师武艺高强,在下实在不是对手,就此认输了。”

朱十三惊了:“不是哥,你怎么……”

卫沧羽的脊背略微弯了一瞬,垂眸掩去了眼里的戾气。他这么一个穷苦地方的少年,若能与邀月剑宗的修士打得不分上下,未免也太奇怪了。

何况,这是清砚的地盘,他犯不着给清砚收拾烂摊子。

“踏”法杖触在雪地里的声音,窸窣的脚步声也传来,站在风雪里的邀月剑宗修士不由从中间分开——

清砚只披一件薄薄的袈裟,面容憔悴,神色一如既往温和,“邀月剑宗的修士,深夜来我清砚的善堂是为何?”

领头的修士朝清砚行了一礼:“清砚法师,今日我宗慕华剑圣身陨北境,其长明灯碎片所指,最后所见的人乃是这位。”

他指着朱十三。

“剑圣身陨之事,我宗上下悲痛万分,唯恐令真凶逃脱,这才没有通知法师,先来抓人。”

朱十三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终于断了,颇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大声道:“你们长点脑子行吗,我这样毫无修为的人,怎么杀那个剑圣!”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剑圣是因为和人比试死的,可转念一想,这些邀月剑宗的人,一个个目下无人的,若交代出朝姑娘和她的师门,岂不是祸水东引。

“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只让我交给你们邀月剑宗他的佩剑,和这个刺在我身上的剑谱!”

清砚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邀月剑宗的追影术,可以在长明灯碎的那一瞬间,将追踪纹打到死者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慕华剑圣最后见到的人,如果是孟挽叶,以瑶光剑姬的修为,可以轻松除掉身上的追踪纹,自然也不会被追踪到。

邀月剑宗的修士仍咄咄逼人,“我们不能只信你的一面之言,当把你押回我剑宗之山,入戒律峰审定之。”

朱十三将目光投向清砚法师,哀求道:“法师,你知道我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清砚法师沉吟片刻,良久,他淡淡一笑,“杀慕华剑圣的人,乃是老僧旧友,瑶光剑姬孟挽叶。恕我直言,以诸君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追杀这样的仇敌。”

闻言,这前来的一十二位邀月剑宗修士脸色齐齐一变,倒比雪更白了。

圣者境的高手,还是声名赫赫不知晓修为几何的人物……

清砚向这十二人鞠了一躬,“老僧虽然多年前实力大减,可对付你们这些后辈,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且我已还俗,不受杀戒之限。”

“诸位小友,请回吧。”

谁人不知,清砚法师自还俗后不破戒,不杀生,平日里与人为善,连仙法也不用,像个从未修行过的凡人。

所以传闻中皆称法师多年前受过重伤,实力倒退如凡人一般。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敢夜闯善堂的凭借。

清砚修为节节攀升,手中一结法印,“卍”字形的佛光闪烁——

十二枚虚掌印便瞬间达到了这十二位不速之客身上,十二人齐齐感觉到肺腑处一阵疼痛。

“算是对诸位无礼闯善堂的惩戒吧。”清砚神色仍然温和,“烦请诸位小友回去转告你们的长辈,若仍想寻瑶光剑姬的麻烦,先过我清砚这一关吧。”

领头的修士气焰全无,最后指着朱十三,“清砚法师,之前是我等做事欠考虑,可这个人,他身上有我邀月剑宗的剑谱,我们必须得带走。”

清砚:“可。”

这样一场荒唐的闹剧,以朱十三被带走为结束。

卫沧羽靠在墙边,鼓了鼓掌,称赞道:“大师蛰伏多年,竟然也有这么有血性的一天,真令人刮目相看。”

清砚瞥他一眼,几十枚银针随心念而出,只一瞬间就刺破了卫八的皮肤,几十道血流渗透出,在虚空里汇聚到葫芦里。

“虽然我不知道,没有忘忧草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可你既然活着,就把最后一滴血交给我,再去死吧。”

卫沧羽靠在墙边,身躯缓慢地滑落到地上,面色惨白如纸。

清砚仍嫌不够,又取了两个葫芦出来,足足取了三葫芦的血,才停止了这场酷刑。

善堂里的其他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大气也不敢出,一直到清砚离开这间房,才有人大着胆子问:“卫八,你是做了什么错事吗,为什么大师要取你的血?”

卫沧羽闭着眼,靠在墙角,任彻骨的寒冷将他吞没,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默默运行起功法。

这功法名为“枯木逢春”,是一门很滋养的功法,也是他后来洗劫邀月剑宗洞天福地时才得来的。

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错过了修行的最好时机。

上辈子的他是靠着忘忧草才活下来的,这一次他却一直没有用忘忧草。

忘忧草虽是上等灵药,可用得太多容易产生幻象,乃至走火入魔,更会对这种药物上瘾。

或许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忘忧的时刻。

他将怀中揣着的两株忘忧草拿出,这等灵物仍保持着青绿的色泽,他端详了许久,直到烛光烧完最后一滴蜡,直到……他想起火凤之心。

青梨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庆川城门口。

可朱十三却不在这里,只有卫八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裳,破天荒将墨发全束成了马尾,连发冠也是通透的玉。

他站在布满枯枝的树下,百无聊赖地接了几片败叶,看不清眼神,尽管脸带笑意,甚至露出了脸侧小小的梨涡——

可青梨看到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将脚步停了下来。

她还没有经历过生死之战,没有面对过穷凶极恶的敌人,对杀意的理解仍停留在很浅显的阶段。

可眼前的少年将杀意伪装得多好,他听见脚步,抬眼温声道:“朝姑娘,昨夜朱十三被邀月剑宗的人带走了。”

青梨很快想到了关窍:[是因为他手上的宗纹吗?]

卫沧羽:“正是,而且他身负慕华剑圣死前所创剑招,以邀月剑宗的作风,是不会留下他的性命的。”

青梨这里就想不太明白了,她急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得去找一趟邀月剑宗。]

卫沧羽似叹息:“朝姑娘心善如此,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救的。”

青梨还是不理解他的话:[此事皆因我和我的师门而起,本就是我的责任。]

既然提到了责任,[还有一件事,]她垂眸,避开了卫八的眼神,尝试说谎——

[我一直瞒了你一件事,火凤之心,其实在我师门里正好有。]

[但是那只火凤凰陨落太久了,所以火凤之心的灵力也逸散了很多,不知道还能起多少作用。]

卫沧羽的手指颤了颤,清晰地听见枯枝败叶吹落的声音。

[我已将它带在了身上,在接下来一段时日,会把它用进你的药里。三样药物,还差霜阳草和朝霞之露了。]

[这样,多多少少也能减轻你的痛苦吧。]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白雪覆盖的城道上,蓝天被水洗过一般,不知名的鸟群飞出漂亮的弧线。

卫沧羽用手蒙了蒙眼,似乎是被过于明亮的阳光目眩了一瞬,很快移开手。

“朝青梨,谢谢你。”

真是很少见的连名带姓的称呼。

在青梨眼中,卫八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于是她提议道:[那等我去不朽城找过邀月剑宗,我再回来找你?]

卫沧羽:“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只见他手心里仿佛寒芒一闪,远处地树干处“锵”一声插|入了一柄飞刀,可谓是完美的一招“一字闪”

“我曾在清砚法师那里略学过些奇器,也许能帮上忙。”

这一招还挺干净利落的,青梨赞道:[我只在典籍里看过这种暗器的用法,以前从没有见过。]

[不过,]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卫八的穿着,[你今天是特意为了出远门穿得这么……这么隆重吗?]

青梨平日里不是练剑就是斩妖除魔,也只有过年守岁的时候会换新衣,平日里主要以耐脏简朴的装扮为主。

毕竟出行经验少,她迟疑着问:[我是不是也应该换身衣服?]

卫沧羽笑了笑,初见时一晃而过的梨涡便很明显了,“不用的青梨妹妹,我本来以为,今天不得不去做一件很完美的事,所以要以尽量完美的姿态完成。”

杀人,就是一件要追求完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