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纯白的云朵从遥远的天边烧起来，染上红霞。红霞弥漫，映衬在人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打下一层朦胧的阴影。

琼酿轩里客似云来。

纪禾与盘珠忙得不可开交。纪禾觉得自己拨算珠，都快拨得手指冒烟。盘珠则是从脚底板一直酸疼到手腕处，天知晓，她端着沉重的托盘，来回在前堂间跑了多少遍。

她们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座中的酒客却是悠然恣意，觉得天气正好地饮酒闲谈。

有人说：“你们知道吗？京兆尹家的二公子司马懿不日将迎娶粟邑县县令张汪的女儿张春华。”

这个消息在传言不胫而走的许都，其实已经算不上时鲜，毕竟年前司马懿就在准备聘礼了。

是而，有其他人回答：“这谁不知道啊，整个许都怕是都传遍了。都说那司马懿长得丰神俊朗、英姿不凡，张春华学识广博、貌美如花，两家又是世交，这桩婚姻也算门当户对。”

京兆尹说白了，也就是许都城的县令。

这时，又有人插话，“可不敢这么说。虽然他们确实门当户对，但我听我在司马府做工的表弟讲，这司马懿并非真心想娶张春华。司马懿心有大抱负，更想配公主、王女。”

“你是说司马懿瞧不上那张春华？”有人总结。

更有人扬言，“看不上也正常，谁不知道司马仲达的名号，那张春华却是没什么传闻。说到底，粟邑县终究是边远小县，这京兆尹可是许都的高官。”

哪有京官看得上城官的道理？

“也不能这么说，总归司马懿最终还是决定娶了。既然决定娶，那张春华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我可是知道，年前司马懿就曾亲自去往粟邑县相看。这不，看完没多久，半月前，就下了聘礼。”

“这张春华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女郎。”

又有另一种意见，开始这在酒肆里传扬。

纪禾与盘珠虽然累，但是听到有人说司马懿，还是忍不住侧耳多倾听了一会，见没什么特别的，便只是互相望着地随便笑笑，而后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等客流量最大的时候过去，盘珠总算得了空档地回到纪禾身边，看看窗外暗沉的天色，漫无目的地议论说：“这都快天黑了，郭先生怎么还没回来？他最近回琼酿轩的时间，真是越来越晚。”

自从曹昂的死讯从宛城传来就一直如此。

之前是因为宛城之败，有事情要忙碌不得已，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盘珠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突然有些担忧地望向纪禾。

她的目光太过认真，可怜巴巴得像是被伙伴抛弃的孩童。纪禾本不想回她的话，现在却是哭笑不得地反驳，“怎么可能，我们又没有做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相反的，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他大概是真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纪禾说着，下意识地往门外望去，好像在寻找什么，见没有，又觉得自己可笑地垂下眸，继续道，“郭先生日后是要名扬天下、封侯拜相的，总不会一直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厮混在一起。”

“你要早早地习惯。”纪禾再次抬眸，眼睛亮亮地注视着盘珠，意味深长地说，“他终有一天会离开琼酿轩，而琼酿轩也会恢复成之前只有我们的样子。”

她和盘珠的话都不算很多，只偶尔交谈。

盘珠会不耐烦地喊她起床，起床的路上不会再遇见正在洗漱的郭嘉。晚上，她们也不用再等郭嘉回来吃饭，更不必给他留饭。

琼酿轩又会变得安安静静的。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郭先生每天像鸟雀一般叽叽喳喳的样子。”盘珠失望地噘着嘴，疲惫地把头埋在手臂上，声音也变得低微、沉闷，“要是他不在了，每天都会很无聊吧？老板娘你又不会说好玩的笑话，也不会做花灯，更不会带外面的酒回来喝……”

盘珠越想越难过，明明还没发生的事，她都已经快哭出来。

盘珠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纪禾无奈地叹息一声。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办法，而且她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

她看了看盘珠，又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这次倒是没有扑个空，而是瞧见一个灵动、瘦高的身影，穿着灰青色的深衣，背都没有挺直地拿着满满两手的东西，笑意盎然地扬唇说道：“纪老板、盘珠，我回来了。”

他深邃的杏眸、俊秀的剑眉弯弯地作月牙状。

纪禾忍不住地跟着也笑起来，随手推了推面前的盘珠，欣然道：“好了，这不人还没走嘛，不仅没走，还正好回来了。看样子，好像还带了很多外面的酒食。”

说完，纪禾放下手中的毛笔和算珠，缓缓地走出柜台，准备去帮郭嘉分担手里的重量。

盘珠也急速地转过身，望着郭嘉，满目的星光璀璨，跑跳地迎上前去，嬉笑道：“郭先生，你回来啦！”然后，低眸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更是笑容可掬，雀跃地问，“这都是什么，是谁家好喝的酒吗？还是谁家好吃的糕饼？”

盘珠喋喋不休，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郭嘉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忍俊不禁。郭嘉扬了扬手，没多问，只是坦白地回答：“都有。”

“今日曹司空特地留我说话，给我分派了房屋，还给了些许钱财。”

听到“房屋”的时候，盘珠正准备去拿郭嘉手里东西的动作卒然僵住，十指呆愣在半空中，张开不是，握紧也不是。而后面色一凝，没有任何征兆地拂袖转身，径直往来处归去。

郭嘉不明所以地打量着她的背影，接着，又越过她的背影看向纪禾，睁了睁眼，努着嘴，无声地询问纪禾，“盘珠这是怎么了？”

纪禾无奈地摇摇头，与盘珠错过身之后，接下郭嘉一半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摆在附近的桌案上，随即小声地解释，“盘珠她大概是既生气又难过。你回来之前，我们刚在说你迟早是要走的，我还安慰她那是未来的事情，然而现在……”

现在你就说你有了新的房屋。

纪禾没全说出来，而郭嘉已经会意。郭嘉听罢，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昂首，对着盘珠远去的方向，刻意地大声，“可是盘珠不知道，我的新宅院就在琼酿轩后门的那条街上，是来回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话罢，郭嘉又看向纪禾。

纪禾倒没想过，他的房子会这么近，当即有些不可思议地呆愣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嘉，郭嘉的眼睛好像会发光，眼是星辰，唇是月牙，还怪好看的。纪禾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了一阵，郭嘉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盘珠则是立马再次转过身来。

她失望的表情像是变脸一样倏地变作眉开眼笑。

盘珠同样大声地回应，“郭先生，你说的是真的？你家真的距离琼酿轩很近吗？”

不等郭嘉回答，她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

郭嘉哑然失笑地颔首。她兴高采烈地抱住纪禾，上蹿下跳的，“好诶，老板娘，你听见了吗，郭先生虽然有了新宅子，但他住的还是离我们很近。那你以后……”盘珠说着，转而面向郭嘉又道，“还每日都来琼酿轩吃饭？”

郭嘉依旧点头，“自然。”让他自己做，他也不会啊。

他再次望纪禾，也是喜不自胜地道：“就是希望纪老板不要嫌我烦。”说完，他还刻意低了低头，靠近了纪禾一些。

纪禾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淡淡地道：“烦倒是不烦，就是你最好早点还我的钱……”

说到钱，纪禾的眼睛倏地睁大，看了看郭嘉的手，又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恍然意识到什么地不满道：“等等，等等。”她的手，来回在郭嘉的身上乱指，“你是有了钱，没有先还我，而是买了这么多东西吗？”

“郭奉孝！”纪禾忍不住地瞋目大叫郭嘉的名字。

郭嘉见她神色不好，假装没有听见地别过脸去，继续和盘珠说话，只是声音有些小，也有些虚晃，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盘珠，等吃完饭，我带你和纪老板去我的新宅子看看如何？你们正好也帮我出出主意，该如何修缮。”

盘珠认真地点头。

纪禾却是没有好气，但是她也没再情绪激动，而是仿佛有些泄气地说：“所以，你不仅买了这些东西，还要修缮宅子，再顺便雇佣几个下人，就更没有钱还我了是不是？”

“郭奉孝，你还是别再来琼酿轩吃饭了，我怕你越欠越多，最后无法偿还，逼得我一气之下拿刀剁了你。”说着，纪禾就想伸手把郭嘉往门外推。

郭嘉则是故意支棱着身子，不让纪禾推动，接着，趁纪禾不注意，赶忙一个闪身，躲开，更往里走，还唤着盘珠，“走走走，盘珠，我们吃晚饭去，我都快要饿死了。”

盘珠也真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纪禾望着他们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表情恼怒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郭嘉这样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我坦白，我故意的。

纪禾：？？？？？

盘珠：郭先生，干得好！